林海在儿女事上素来宽容,圣人降旨赐婚,皇后连黛玉的敕命一并下达,既过了明路,自然不必忌讳许多。
两宅的户籍是分开的,林宅一边,还叫洪钦“太爷”,只把洪淏改称“姑爷”;洪宅这头,仍唤林海“老爷”,既未成礼,黛玉是“姑娘”,倒把林墨叫作“舅爷”,一时人人振奋,都为二人婚事用心准备起来。
荣国府是黛玉外家,林海回避不得,接旨次日,不免亲自上门,向贾母通告婚讯。
贾母倒能端住:“南府那头,姑爷有何打算?”
林海淡淡说道:“王府若不留难,我与晋嘉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贾母点一点头:“我的意思,和为贵,你若愿意,改日教政儿做个东道,把南安郡王也请来,你们便把嫌隙趁机揭过,不知你意下如何?”
“教老太太费心了。”林海躬一躬身,“南安郡王方受申饬,少不得要缓一缓再说了。”
“这是自然。”贾母话锋一转,“圣人赐婚,体面非常,两家都无女眷,你有打算不曾?”
林海答道:“除承恩公府外,又托了镇国府牛家为晋嘉操持,洪家也是诗礼门第,一年半载,怕也不能速成大礼。”
贾母无可无不可:“也罢了。”
林海心知贾母心系宝黛姻缘,略坐一坐,径自去了。
这日早朝,风波骤起,都察院奏本,参奏洪淏逼死人命的罪行。
林海当朝陈辩:“皇上明鉴,洪淏受了外伤,现正奉旨将养,哪里就有逼杀人命的空闲?”
当今便道:“这也不过三五天的事儿,洪淏就能出门了?”
左佥都御史涂尔思出班奏道:“皇上圣明,伤人行凶,何须亲自到场?”
当今蹙眉:“打的什么机锋,还不从实讲来?”
“是!”涂尔思细细陈奏,“金陵贾家有一在阁小姐,系宁荣二公同族侄孙,早先父母双亡,为抚养幼弟,不幸误了花期,至今仍是待字闺中,上月蒙受羞辱,一时想不开,竟投寰死了。”
当今即问:“林卿是荣府东床,想来与这家打过交道?”
林海摸不着头脑:“回陛下,贾家是金陵大户,所有族亲,微臣并不尽数认得。”
“林大人说的好生轻巧。”涂尔思冷声道,“据臣所知,林大人要续弦,同这位贾小姐也是议过亲的。”
林海大怒:“涂大人不可信口开河,如海发妻亡故,至今未曾议娶,哪里竟来的续弦。”
当今倏然不悦:“涂卿,据朕所知,正因林卿中馈无人,所以才同颜家认了干亲。”
“皇上圣明。”涂尔思回道,“议亲之事,你情我愿,林大人是朝廷大员,说开了,瞧不上贾家小姐也算不得什么。”
林海听着不像,忍了又忍,这才没有出声反驳。
涂尔思又道:“就在上月,洪家的下人争买店铺,要巧不巧便是贾家的产业,贾家不愿折价出卖,洪家下人耀武扬威、仗势欺人,连太子都牵扯进来,又找了几个市井泼皮,到贾家门上编排辱骂,说贾家小姐不知廉耻,老大的闺女未曾出门,大做春梦,上赶着想当诰命夫人,岂不知,她给林大人当三等丫鬟都不够格。贾小姐不堪□□,当天晚上上吊死了。”
当今变了变脸色:“可有实证?”
涂尔思瞥了林海一眼:“回陛下,应天府查的实了,涉案的混子也已招供,只不敢轻易上门拘捕案犯。”
林海现管着刑部,少不得要避嫌疑,摘了乌纱磕头奏道:“请皇上降旨彻查。”
当今遂降旨意,钦定大理寺查办此案。
洪淏听得消息未免惊讶:“这是哪里的话?谁在南边?”
林家在南省仍有产业,洪家分宅,少不得要添些庒铺,使得顺手的下人,从林家分出去的也有不少,近半年洪淏预备科举,对下人失了管束,竟因此酿出祸事来。
林坡硬着头皮回道:“小的查了,是王治惹下的祸事。”
“王治?”洪淏困惑不解,“他不是寿安的乳父吗?”
“是。”林坡回道,“王治原是太太的陪房,本算姑娘院里的人,分丁时便算到了大爷的名下。”
洪淏捶一下床:“他人呢?”
林坡低声回道:“还在金陵,怕是已经被官府盯住了。”
洪淏捏一捏额头:“把他绑了,送去应天府投官。”
正说话时,王硕从外头进来:“姑爷,老爷教小的传个话,大理寺的黄大人与老爷是故交,不拘怎么查,您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洪淏欠身应了,因又吩咐:“不必惊动寿安和姑娘。”
岂不知,这段公案,早在京城传了一个沸反盈天。
薛姨妈正说女儿:“你在园子里,不必提外头的闲话,免得招惹他们老太太不自在。”
宝钗点了点头:“可见是好事多磨,洪家大爷刚中探花,又蒙圣旨赐婚,不想就遇到这样的事儿。”
薛蟠一旁听着,因笑道:“妈只说我仗势欺人,倒不明白,读书的狠起来,等闲的才难于招架呢?”
薛姨妈嗔道:“这是什么浑话。”
薛蟠得意起来:“妈可知道,洪家的管事为何要逼死贾家小姐?”
薛姨妈便觉纳罕:“不是为了争买铺子吗?”
薛蟠大摇其头:“洪家也不差钱使,如何会为了一个劳什子铺面逼死人命?”
宝钗生出好奇来:“这话怎么说?”
“死的姑娘,与姨夫是同辈的,早前林大人入京,这府里的老太太为她议过婚,后头没成罢了,你们且想,林大人不续弦,家私都是洪家的,里里外外、进项出账,哪一桩不由洪淏做主?若添个正经的夫人在里头,倒还有洪家什么事儿呢?”薛蟠口无遮拦,“她如今死了,谁还敢提为林大人续弦的话?便有心思,这会子也该丢到爪哇国去了。”
“可是胡沁。”薛姨妈半信半疑,“既然没有议成,洪家何必为此见怪?”
薛蟠不以为然:“妈不想杀鸡儆猴的道理,没成的是这样的结果,成事了又当如何?”
薛姨妈就不言语:“你从哪里听得这些话?洪家的哥儿并不是歹毒贪酷的人。”
“妈不想,林大人就一个儿子,将来如何难以预料,现守着林家家财,他何必去贪渎别人家的银子?”薛蟠撇一撇嘴,“林大人续了弦,若交祖运,得一个老来子,旁的不说,林家的嫁妆岂能尽数出来?洪淏可是会打算盘的主儿呢。”
不过三天,薛蟠这番话便经贾府在神都传了一个沸沸扬扬。
黛玉气的不轻:“竟然没王法了不成?这样没影儿的事儿也编排的有模有样!”
洪淏宽慰道:“死的是贾家姑娘,理屈在我,不兴人家图一个嘴上痛快?”
黛玉仍不释怀:“这样下去,哥哥的名声非教他们败坏不可。”
“日久见人心,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你和寿安都不信他,别人说什么,我又何必在意?”洪淏笑问,“荣国府又打发人来接你了?”
黛玉脸色稍霁:“大姐儿的生日到了,又是女儿节,该送的礼已经备得了,倒不必亲自过去。”
“此时不去,愈发显得我心虚起来。”洪淏劝道,“你在这儿,陪我闷了数日,也没什么意趣,出门走走,有什么新鲜事儿,正好回来对我讲讲。”
黛玉终是难平,香菱入内回道:“东宫花公公来瞧大爷,舅爷已经接进来了。”
洪淏坐直身子:“躺了这几日,什么伤结不住?你也不必每日过来。”
黛玉巍然不动:“见不见得,有什么打紧?难道宫里还问罪我没有礼数不成?”
洪淏苦笑摇头:“由着你罢!”
花世新进了里间,厮见后说道:“太子教您放心,上本的赵仁正与甄家暧昧不清,涂尔思又是南安王府门生,圣人心中且有数呢。”
太子岳父尹三山,现领都察院给事中之职,同僚背景,约莫知道大概,涂尔思的本意,借着赵仁正上书,为霍霆报了革职罚俸的新仇,岂不知,竟坐实了霍甄勾连的嫌疑,等他回过神来,自然不敢随着赵仁正心愿,对洪淏步步紧逼。
洪淏道了谢,因又叹息:“我原该当面向太子请罪,又恐此时入宫,反倒教他难做,就请公公代陈心意吧。”
大理寺核了口供,王治颇有借势东宫的话柄,为避嫌疑,等闲不能惊动太子。
花太监笑道:“这样的下人,京城上下,谁家没有几个?小洪大人为此请罪,将来怕是请不过来的。”
洪淏点一点头:“虽是如此,毕竟有愧太子。”
花太监坐了片刻,自回东宫复命,见着太子说道:“小洪大人的伤已经好了,奴才去时,林大人当差未归,是林公子接着过去,林姑娘也在小洪大人床前照应,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太子向陪侍的几个詹事笑道:“你们看看,林家自己不当真,难为外头传的这样真切,流言止于智者,京城的人,还是糊涂的更多一些。”
众人唯唯称是,再不敢多生谤言。
作者有话要说:霍霆误打误撞,贾母功败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