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起社,乃探春首创,李纨又是谋主,宝玉被罚,二人难辞其咎,只得往潇湘馆去,一为赔罪,二则求情。
郭黄二人一脸肃穆,左右门神般侍立跟前,姑嫂要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不免就尴尬起来。
黛玉不大有精神:“他也不会为了这样的事儿对我心存嫌隙,教你们多心了!”
探春叹一口气:“林表弟都是举人了,二哥哥还这样晃着,行事又一团孩气,如何能担当家业重任?”
李纨亦有所感:“倘若老爷在家,他是躲不过一顿打的。”
黛玉眉宇稍霁:“父亲该回京了,过两日到颜家吃酒,大约就要家去住,二表哥再不着调,于我更有何害?只可惜老太太一片苦心,到底教他辜负了——”
探春李纨唏嘘不已:“你这一去,日后就不能像今日这般久住了。”
说话时,红鹭入内回道:“姑娘,宝二爷已经回来了。”
李纨吃了一惊:“怎么这样快?”
红鹭撇一撇嘴:“府上虽是顾虑重重,我们大爷要看的,不过是宝二爷的认错诚心罢了,跪不到一盏茶工夫便打发人劝他回来,总是顾全亲戚情面的意思。”
李纨陪笑道:“洪姑爷宰相肚大能撑船,所以不同宝玉一般计较。”
探春幽幽叹息:“我倒宁可林姐夫认真教训二哥哥一顿。”
李纨笑道:“据我看来,还是为婚期在前,所以洪家姑爷乐意大事化小。”
青鹂心说:是姑娘的事儿,我们大爷能轻易纵过你家宝二爷才是见鬼。
洪淏且没心思理会宝玉,因着大婚在即,自中秋后,陆续有外省庄头掌柜入京交割,方进九月,只头一日,送礼的便络绎不绝,洪家人丁单薄,要筹备婚仪,要具帖备柬,一时忙上加忙。
初二日,贾芸过来会账,被洪淏留下分拣帖子,又有许多人家赶着送礼,贾芸笑道:“姑父奉旨完婚,有这样的排场也是该当的。”
洪淏苦笑道:“我家里就有祖父在,虽说托了牛家,总不好现在去烦他,要摆酒时,我的意思,可请可不请的就不必请了,问师父的意思,到底不成,我是六品官职,回了五品上官的贺柬,知道的说我省事儿,不知道的必要予我安一个恃宠轻狂的罪名,大喜的日子,并没有将宾客拒之门外的道理。”
“原该如此。”贾芸忍不住抹一把汗:这位姑父,在皇家颇有有体面,他今成婚,诸王府岂可视若无睹?诸公侯勋贵,或与颜亲、或同贾近,少不得就有表示,林海是阁臣,又不结党,下属逢迎、同僚示好,自然六部惊动,洪淏又是科举正途,他的同年,仕途都有不及,愿来捧场,岂可以品级定论?这一算,自皇子亲王到新科举子,无不括含在内,难怪新郎这般头疼。
“不去管他,凡送礼的,都把请柬送了,回帖来的,不过一杯喜酒而已。”洪淏笑了笑,“总是瞧得起我的意思。”
“姑父这样的人,哪个不想趁机结交?”贾芸顺势说道,“姑父可曾听说近日荣府的一桩喜事?”
洪淏怔了一怔:“什么喜事?”
贾芸笑道:“荣府总管赖大之子,名唤赖尚荣的,他出生时仗着父祖之功脱去奴籍,打小同公子哥儿似的,比我们还要体面,虽说读书未成,十年前府里予他捐了前程,如今才三十岁,又谋了知州差使,过几日在家摆酒庆贺,今早给我送帖子,提到姑父时满口称赞,只道自个儿愚钝粗浅,不配请姑父训教一二。”
洪淏淡淡一笑:“据你说,我是应当训教他一二的?”
贾芸忙道:“自然随了姑父心意,不过这赖尚荣机谈善变、应付圆滑,颇有可取之处,姑父若愿用他,未必不能趁手。”
洪淏微微颔首:“想来府上栽培他,也是这般用意了。”
贾芸不以为然:“姑父且看我们家的行事,哪有一个是正经做派?赖尚荣面上还能过去,心中未必敬服,两府撑着架子,且这样敷衍奉承,有一日逢灾遭难,必不把珍大爷放在眼里。”
“你倒明白。”洪淏捏一捏额头,“等收了帖子再说罢!”
贾芸回家,先往赖家去,赖尚荣正与赖大计算酒席宾客,听得通传赶忙出迎:“二爷怎么得空来了?”
“我与叔叔贺喜,竟是等不得明日。”贾芸携手进来,向赖大笑道,“赖爷爷不曾上差?”
赖大陪笑道:“今日琏二奶奶生日,里头倒忙的紧,我们外面的还能躲一躲闲,芸哥儿坐着,我去安排酒饭。”
“方去洪邸,姑父留我用了午饭,赖爷爷不必着忙。贾芸笑道,“我如今是报喜来的。”
赖尚荣这才问道:“有什么喜事,值得二爷过来?”
贾芸答道:“今儿个给姑父请安,伺候他写了半日请柬,偶尔闲谈,提到叔叔明日摆席的话,姑父随口玩笑,‘可惜这月没人给我送帖子,竟不能外出松散一天’,叔叔想呢,这算不算大喜之事?”
赖尚荣喜不自胜:“二爷可是哄我?小洪大人何等人物,怎么能愿意到我们家来?”
贾芸淡淡一笑:“不过适逢其会而已,林表叔新登桂榜,这两日各处吃酒,一应家务,都是洪姑父操持,他如今不耐劳累,正想寻个散心去处。”
赖尚荣长揖及地:“是二爷提携我,这份好处,我再不敢忘的。”
洪淏想散心,哪里去不得?何必到赖家来?赖尚荣虽说有心攀交洪淏,并未料到贾芸这般得力,一时举止无措,十分欢喜。
赖大也知好处,忙嘱儿子:“芸哥儿在这儿,需把洪家大爷的喜好访问明白,不可失了心意才好。”
贾芸略加提点,因又补充:“旁的倒罢了,姑父很瞧不上咱们东府的行事,若设酒席,还要搁着珍大爷才好。”
赖尚荣满口答应:“我记下了,这就补一张请帖亲给洪大爷送去。”
贾芸又坐一刻便要起身告辞,赖大父子苦留用饭,贾芸笑道:“赶明儿我还来呢。”
赖尚荣只得作罢,方与父亲送至外门,有荣府小厮寻来,向赖大回道:“琏二奶奶问了喜脉,大老爷要通赏全府,正传各位总管说话呢。”
原来今日是凤姐生辰,就在贾母院中摆酒祝贺,凤姐略有不适,恰教郭嬷嬷从旁瞧见,先回过黛玉,这才行至席前向贾母笑道:“今儿个是二奶奶华诞之喜,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母忙道:“这里都是自家人,嬷嬷不必外道。”
郭嬷嬷欠一欠身:“我们陪林姑娘在府上住着,多承二奶奶关照,今日借花献佛,必要好生敬她几盅的,只一样,二奶奶是年轻媳妇,我们总该添些小心,黄嬷嬷略知医术,不如请她为二奶奶诊一诊脉细,也是以防万一的意思。”
贾母欣然答应:“还是宫里的嬷嬷处事周到。”
凤姐只道不必,黛玉笑道:“二嫂子可想,嬷嬷说了这话,您不愿意瞧一瞧,过会子谁能肆意敬酒?二嫂子不能尽兴,岂不坏了老太太的雅兴?”
平儿亦劝:“奶奶不曾换洗,实在大意不得,林姑娘一片好心,奶奶断断不能辜负。”
“也罢了。”凤姐笑道,“过会子我与新嫁娘多饮几盅,老祖母不许偏向的。”
黄嬷嬷问了脉细,至贾母跟前福身称贺:“给老太君道喜,给夫人道喜,二奶奶已经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贾母大喜,一面教平儿服侍凤姐到侧室安歇,一面吩咐鸳鸯打发人去请太医问诊。
凤姐犹不自信:“嬷嬷不是诊错了吧?”
黄嬷嬷笑道:“这喜脉,不足两月便不十分作准,既有五六分相似,谨慎一些也是好的,或是有所谎报,太君在这里,自然不教二奶奶领受不是。”
凤姐忙道:“我并无此意,只怕老太太与太太空喜一场。”
贾母含笑吩咐:“且把喜主请下去,咱们花了钱,只管乐自己的,难道不能借一借她的名声么?”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自往偏房,候太医看诊,果然是喜脉,不过胎像未稳,需要添些小心罢了。
黛玉也读医书,遣丫鬟问道:“前两日二嫂子还吃了螃蟹,可有妨碍么?”
太医笑回:“这螃蟹虽是寒凉之物,若非三餐常食,对胎儿并无害处。”
众人这才安心,阖家上下喜气洋洋,平儿至黛玉跟前磕头:“我今托大,代我们二爷与奶奶谢过林姑娘大恩。”
黛玉亲扶她起来,因笑道:“你不必谢我,大舅母在这里,你打发人,赶早去给二表哥报喜是正经,二嫂子不能吃酒,教他代替也是一样的。”
邢夫人含笑起身,向贾母回道:“外甥女儿想的周到,若老爷知道,指不定如何欢喜。”
贾母欣然说道:“你且去,跟你老爷说了,过会子再来,今日双喜临门,不可辜负这顿戏酒。”
作者有话要说:捋一捋凤姐的“怀孕线”:她是正月底小产,当时是六个月身孕,也就是说,怀孕时间应该在头年七月下旬,原著中的螃蟹宴是在八月底,当时孕期一月,吃一次螃蟹,当然不可能对胎儿产生不好影响,九月初二,凤姐生日,原著大篇幅描写,凤姐是喝了不少酒的,当天就是贾琏偷情东窗事发,拿剑追着她砍,过几个月是年节,怀孕差不多五个月了,她还没闲着,一方面继续管家,一方面出门吃年酒(当然了,那时应该是吃席不吃酒的),最后小产了,我记得有一个版本还说,因为她小产,全家震惊。我闹不懂了,有啥好惊的?都这么折腾了,孩子还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