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果儿有些生气,她的胸口积着一股无名火。
她可不像初松那么好口才,他是中文系的大才子,还会对着她使双关。而她上大学那会儿净翘课了,所以她讲不出来自己为什么生气。
她回到公司,办公室的桌子上摆着些青城中小学的资料。
“这是什么?”金果儿指着那一打纸。
“之前您要的资料,我给您整理的都是公立学校,后来发现自己漏了一些私立的,就补充了点儿。”
金果儿眉头挑起来,“我们公司有做教育业务?我花钱请你来做班主任的?”
自认工作严谨的秘书挨了一顿骂,抱着一摞儿无偿加班收集的资料退了出去。
金果儿坐下来。
不了解,没感情。
他话是不多,但凡说出来,就如针刺下去般见了血。
她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习惯分区处理问题的大脑,一面看着文件,一面回想起那个男秘书被风吹起来的白衬衫和初松与她说话时的淡漠神情。
金果儿不懂什么叫骄矜,她没有这些对做生意不利的性格习惯。
但她现在绝不想承认,她之所以想和那男秘书多说两句话,是因为觉得他的侧脸和气质有三四分像大学时候的初松。
金果儿手中的鼠标摆动越来越慢,她的大脑又开辟了第四块区域进行回忆,影响了整体的运行速度。
男秘书的侧脸,初松的侧脸。
对着正主,她也喜欢瞄侧脸。
好像有关一个久远的记忆。
x大进入新世纪以来就一直在扩招扩建,校区如同星星之火,燎了一块又一块。等他们上学那一届,大一新生就被安排去了最偏远的一个新校区。
校区是真的偏,刚开始开发,人迹罕至,没有居民区,去最近的商场都得坐三十分钟公交车,而公交车是三十分钟一趟。
要想去市里,得坐地铁,地铁站从学校走过去要半个小时。
这片荒无人烟的地,除了不够方便,危险也很多。校方总在强调,晚上不要随便外出,尤其是女生。
那会儿辅导员在班会上交代,如果有晚上需要去地铁站或者从地铁站回来的女生,要给班里男生打电话,男生去接一下。
说是班里的男生都要承担责任,最后却基本都落到了初松身上。
他本就是班长,就有比别人多做事的义务。
金果儿也因此麻烦过他一次。
十四五年前,也是这个时节,晚上七点钟,她在快到站的时候给初松打了电话。
少年接起来,清亮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到耳边,“快到了吗?等我一下。”
金果儿这个电话打的有些晚了,她在地铁站等了二十分钟,才见到少年远远跑来。
天色已然完全黑了,路灯也不怎么明亮,他穿着一身白色的T恤,细碎的刘海因为汗渍贴在了额头上,深邃的眼睛在镜片后弯着。
“等了很久吗?”
金果儿摇摇头。
回学校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少年走在外侧,金果儿走在里侧,一路聊了聊作业。
回忆到此结束,金果儿手中早已停滞的鼠标也再次移动了起来。
金果儿分成四个区的大脑再次合成一体,她高效地看起了文件。
半个小时后,她按通了办公室电话,“帮我查一下,最近全省组织的高中竞赛有哪些,在哪儿办的。”
这竞赛好巧不巧,还是省电视台举办的,明天是比赛日,后天直播领奖。
金果儿在电视台的停车场等了一会儿,她从手包里掏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是把玩。
她烟龄有很多年了,最严重时候一天能抽掉一包,压力大的人多半会沾染上这些东西。不过最近她有在戒,瘾上来时嘴里又涩又苦。
许多人戒烟要一步一步来,尤其像她这种瘾大的,先从每天减几根开始。
但这不符合金果儿的性格,她一步到位,一次性扔了自己所有的打火机。
她的包里只留下最后一盒烟,盒里放了三根。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拿出一根烟闻一闻,她只给自己留了三次幻想的机会。
这是第二根。
上一根也用在对抗等人而产生的焦虑上,等的还是同一个人。
日头渐渐爬高,金果儿从车上下来,站在电视台的侧门,呼吸口新鲜空气。
她等来了另一个人,一个男主持人,上次录节目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她有许多年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有如此自信,长得也就算五官端正,好像还是整过的,充满着不协调的硅胶感。
男人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金果儿一丝客气都懒得装。
她红唇微张刚想说点儿什么,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走过来。
那人正和一位中年女性在说话,旁边跟着三五个高中生。
金果儿于是换了个神态,她后撤了两步。
那位男主持人的眼中,她的姿态也许是欲拒还迎,但在另一个角度看来,也许更像是他在恬不知耻地纠缠。
金果儿半垂着眼睛,手举起来抵着鼻尖,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一个很委屈的、自我防护的姿势。
直到清亮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抱歉,她和我有约了。”
金果儿把手放下来,忍不住翘起的嘴角被她废了好大劲才总算压平了。
她当然想得到,以初松的性格来说,只要他看到,就不会放任自己陷入这样的难堪,他会站出来,会为自己解围。
男人今天穿的不是白色,而是一件黑夹克,也许因为黑色吸光,使得他周遭都暖烘烘的。
在阳光底下,金果儿放轻了声音。
“他和赵台长是亲戚——”
那个男主持人叫什么金欢都不知道,他和赵台长什么关系反正初松是不可能会去核对的。
“我也习惯了这样,总要退让,女人在社会上做些事总是很难——”
刚从校园里出来那两年是的,后来等她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不需要如此。
“那天也是,都是生意桌上的规矩,我也没办法——”
那天,那天初松说不了解,没感情。
人都慕强,人都怜弱。
尤其是初松。
他是个好人,没有任何人会否认这一点,所以他格外容易被拿捏,甚至威胁。
太仁义、不够自私在当今这个社会里反倒是要被唾弃的,这多好笑。
金果儿觉得自己在做善事。
谁能保护的了他和他天真的梦?
他需要自己这样的人。她欺骗他,以此使他未来都免于被其他人欺骗。
他太干净了,干净的让人觉得脆弱。金果儿难以想象这十年他是怎么走过的,就没发生过什么去敲碎和毁坏了他吗?
金果儿又在回忆她贫瘠的大学生活,少年那洗了太多次的白色T恤,阳光下的笑容。
金果儿跟着初松回到了他落脚的宾馆,她坐在床边,眼前出现了一条湿毛巾。
她抬起头,是初松递过来的,男人正关切地看着她。
为什么他会出现这种眼神?
金果儿有些呆愣,男人抿着唇,举起手,温热的湿毛巾落在她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