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回去路上折月才明白为何出门前自家娘娘吩咐了小厨房做午膳。

“陛下真是日理万机,忙的午膳都不得空用。好在娘娘一早便吩咐了明义殿备膳。否则这会子只能去六尚局传膳了。”

六尚局的吃食并不差,只是总照着规矩,做来做去也是那些,不敢多用心思,怕新制出的菜式不合贵人心意平白落罪。

因而在宫中久了的嫔妃,但凡有些位分荣宠,手头宽裕的,总爱在自己宫中开火。

唯有低位宫嫔才会日日吃六尚局做的。

俞菀柳自入宫便宠爱一身,自然对六尚局尚食局做的没兴趣。

“对了,才刚本宫跟陛下说了,小厨房这几日研制出了新菜式。过会儿你吩咐人,从午膳中挑几样新巧的送去紫宸殿。”

折月闻言一顿。

“可,娘娘,小厨房并未研制出新菜式啊?”

“没事。”俞菀柳摆手,“挑几样送去便是,陛下不会计较的。”

原本要一起尝尝的话也只是天子随口一提,她因此白得了个御赐的厨子,自然要送菜肴过去。

至于菜到了紫宸殿,天子用不用,便与她无关了。

思及此俞菀柳轻舒口气。

“走了这么会竟有些累了。”她道,“离这儿最近的殿宇是哪一处?”

折月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看前方。

“再往前,便是含凉殿了。”她说着便又劝,“娘娘,您若累了,奴婢传辇轿来,往左便是回咱们明义殿的路,比去含凉殿快。”

含凉殿建于太液池前方,地势高视野好,乃夏日天子与嫔妃爱去的避暑之处,站在含凉殿上,清风徐徐,太液池的水随着清风微微浮动,带来阵阵凉意,着实清爽。

而到了冬日,这地方便冷得很,吹来的都是阵阵北风,身子弱或是穿得少的都受不了这上面的风。

因而折月开口相劝。

“走走吧。”俞菀柳道,“本宫这会子腰疼得很,回宫了也是躺着,不若去含凉殿瞧瞧,看看这冬日的景色也好。”

她腰上的伤这会烧得慌,回宫待着也无趣,别的地方暂时不想去,也就这含凉殿还有些兴趣了。

折月说服不了她,只得应了,一面叫人跟着去含凉殿,一面又吩咐了个宫娥回明义殿去,取件厚的披风,再带个新的手笼来。

听见她安排这些,俞菀柳笑了笑。

“确实妥当,比云初好太多了。”

不愧是她亲自提拔的人。

“娘娘又打趣奴婢了。”吩咐完了折月匆匆上前,知道她腰痛,便伸手小心扶着,“天冷路滑,娘娘当心些。”

就这样走着,不多时便到了含凉殿。

冬日天冷,这处盛夏极为热闹的殿宇也显出了几分寂寥,除了轮值的守卫,便只有些不在各宫当差又入不了六尚局的宫人在此洒扫值守。

俞菀柳找了处含凉殿最高的位置,不顾折月劝阻,顶着风口站着,看向下方前面的太液池。

呼啸凛冽的北风吹来,吹过结了冰霜的太液池,更多了三分寒意,到了含凉殿时,便是十分。

折月站在俞菀柳身后冷得受不住,只觉着脸上跟刀割似的,冰冷生疼,被风吹得多了,连睁眼都难。

身后的宫人们更是小心往后缩着,尽量减少自己被风吹到的范围。

唯有俞菀柳,盯着一股股冷风,连眼都不眨一下。

双眼看向前方,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

“那时也是这样的冬日……”她徐徐开口,不知是说给谁听。

面上神情也有些恍惚,少了平日在嫔妃跟前的跋扈。

冷风呼啸,折月并未听清她说的,正待要问,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天气。

俞菀柳听了动静转头看她。

“太冷了?”她倒真不觉得。

折月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说没有。

俞菀柳扫了眼跟着的人,见众人都是一副畏畏缩缩,扯紧身上衣服的模样。

“倒是本宫没想到。”

她是不怕冷的,一时想起旧事只顾着看景了,竟忘了这天气旁人是受不住的。

“回吧。”她道,“本宫也看够了。”

那腰间的伤愈发痛了,也支不住她再久站。

宫人们得了她的话,心中都高兴坏了,面露喜色,都指着赶紧回去烧了炉子烤火好暖和些。

俞菀柳猜到他们的想法,又想到方才折月被冷风吹着了,担心她着凉,下楼时脚下步子便也快了些。

只是不知是否天太冷了,这含凉殿的阶梯比之先前来时更滑了。

眼见着还差几步便到平地,俞菀柳冷不防一脚踩滑,脚下一松,整个人便往下栽去,连扶着她的折月都来不及反应。

“娘娘——!”

没扶住的折月惊呼了声,身后的宫人也面色突变。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儿窜出个影子,挡在俞菀柳跟前,在她落地前的最后一刻,整个人垫在她身下,替她挡去大半力量。

折月匆匆忙忙上来,连着身后的宫人一起将俞菀柳扶起。

“娘娘,您有没有事,伤着哪儿了?”她急得脸色都白了,仔仔细细看着自家主子,“是奴婢伺候不周,请娘娘责罚!”

折月说着霎时跪下,跟着的宫人见了也忙跪了下来,一并告罪。

俞菀柳扶着自己的腰,缓了片刻,等那痛散了些才开口。

“起来吧,本宫无碍,只是腰又伤了点。”见折月不动,她便又道,“你不起来,谁来扶着本宫,本宫这会儿靠自己稳不住。”

折月这才应了声,小心起来扶着她。

而那些宫人依旧跪着。

“得了,都起来,跪在这像什么样子。”俞菀柳摆手,把人都叫起来后,又找了个避风的位置坐下,才吩咐了句,“方才救了本宫的是谁,带来瞧瞧。”

一身青灰腰襦,扎着双环髻的宫娥低着头上前,到了俞菀柳跟前见了礼。

“奴婢见过昭仪娘娘,娘娘大安。”

先前被折月叫去取披风的宫娥赶过来了,将披风和手笼都奉上后退到一边。

俞菀柳任由折月替自己拉好披风,在对方递了手笼来时说了句,“你拿着,本宫还不冷。”

她看着站在跟前的宫娥。

“你是含凉殿当差的?”

那宫娥抵着头,轻声回道:“奴婢记名在掖庭局,这含凉殿冬日人少,可日日也是要人洒扫清洁的,掖庭局的监作便派了奴婢来伺候,待冬日尽了再回掖庭局。”

掖庭局掌六尚局外宫女之事,其内无品轶的宫娥便是干杂活,总是哪一处有需要差了人便会被调去。

想来眼前这宫娥也是这般。

“你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俞菀柳总觉得在哪听过这声音,便问,“你一直都在掖庭局?”

那宫娥便说不是。

“奴婢先前在六尚局,供职于尚服局,因着刚入宫,跟着掌衣姐姐去朱镜殿给淑妃夫人送衣裳错了规矩,才被罚去掖庭局的。”

淑妃?

有意思。

“你错了什么规矩?淑妃位居四夫人,平日也是宽仁待下,甚少听得说她罚宫人。”

对方闻言以为自己说错什么,忙跪下请罪。

“娘娘恕罪,是奴婢才入宫不懂规矩,奴婢不敢怨怼淑妃夫人!”

……确实声音越听越熟悉。

“抬头本宫看看。”俞菀柳也没叫她起来,只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贱名施容。”

那施容说着,小心抬起头,却并不敢直视俞菀柳。

“呀!”站在一旁的折月低呼了声,“施容姑娘真漂亮呀!”

那跪在地上的人,一身青灰腰襦,乌发挽起,双环髻上簪了两朵玉兰纹样的簪花,双眉弯弯,眼波似水,颊边肌肤瓷白细腻,隐约透着些红,愈发显得娇媚可人,朱唇未描而红,眉宇之间带着娇柔俏美的颜色。便是一身素衣,却愈发显得她惹人怜爱的貌美。

这般模样,便是后宫嫔妃,也有好些赶不上的。

俞菀柳这一看,便知晓为何施容只是往朱镜殿去了一趟,就会被调出尚服局了。

美人如玉,袅袅娜娜。

若让她一直留在尚服局,少不得哪日得见天颜便飞上枝头了。

对这后宫的女人来说。

美貌的宫女,从来都是威胁。

“施容……”俞菀柳指尖在膝头轻点,又仔细看了对方模样,半晌又问了句,“本宫先前是否见过你?”

不光是声音,就连这容貌也很是眼熟。

施容又低下头,恭敬且小心地回,“是,奴婢曾有幸与昭仪娘娘一面之缘。”

“你继续。”俞菀柳道。

施容却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去岁冬,永兴坊,菡萏院。”

永兴坊,菡萏院……

俞菀柳略一回忆,忽然想起。

“是你!”

去岁冬她已在准备入宫,外出时路过永兴坊,阴差阳错救了个姑娘。

彼时也没问名字,只是将那姑娘从菡萏院的人牙子手中买下,便叫人带回尚书府。

再之后她便没见过对方。

不想再见竟是在宫中。

“本宫记得,那时你说无处可去,便跟着回了尚书府,后来还跟管事的说了给你安排个活计,怎的你会入了宫?”

这入宫可不这么容易。

“奴婢……”

“娘娘,可找着您了!”忽然而来的声音打断施容的话,原来是云初寻了过来。

“什么事?”

云初见了礼便忙道:“太后娘娘派了嬷嬷来,召您去长宁殿!”

听得是太后召见,俞菀柳也不耽搁,起身径直离开,经过施容身边时说了句。

“先下去吧,日后有缘再见,本宫再问你。”

记着对方适才救了自己,她转而对折月吩咐了句。

“给施容姑娘送点衣裳和吃的。”

“奴婢谢昭仪娘娘赏赐。”

及至音昭仪带着人走远了,背影都瞧不见了,施容才慢慢撑着身子起来,眼中神色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