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天子正理政,殿中监钱益一旁候着。
前些时候钱益身子不适,天子便让他先养着,故而御前跟着的多数是周安。
这几日他大好了,周安也依陛下旨意查案,自然少来御前伺候。
钱益机警,见陛下看折子档口拿起手边盖碗,只是掀盖一瞧又合上放在一旁,立时上前,悄没声地将那已有些凉了的茶撤下,叫人去换新沏的来。
做完这些,正要再次站回去,却见殿外似乎有周安的影子。
他于是小心往陛下那儿看去,确认对方仍旧在批折子并未注意,才慢慢退出紫宸殿。
“你在殿外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钱益一出来便道,“若是叫陛下瞧见,你怎么解释。”
先前还觉着自己这个徒弟稳重不少,谁知今儿就做出这偷偷摸摸的做派来。
在殿外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出去。
周安拉过自己师父,到一旁低声道:“师父,陛下先前不是叫我去查内侍省和六尚局的事?这会我查出来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禀陛下。”
“如何回?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怕什么?”
若果真如此简单便好了。
“内侍省那边查出来的,是几个内给事自作主张讨好有孕的柳选侍,将原本明义殿的炭火送去朱镜殿,这倒容易。只是六尚局那儿,我原只想着查尚食局,看是否如内侍省有人自作主张,谁知尚功局的秦宫正刚正不阿,非要照着陛下意思将整个六尚局都查了遍。”
不查便罢,一查还真查出不少东西来。
六尚各局这些年背地里收嫔妃恩典,私下里帮着应了不少事。远的不说,就说先时尚是贞媛的李小仪做的那套海棠红芍药的衣裳,便是她自己塞了银子请尚服局帮着做的。
宫中素来有这样暗地里的交易,只是六尚局更为严重些。平日里也只是背着尚宫局的宫正、典正她们罢了。
秦宫正未必不知道这些,只是平常共事一处,平白无故便要查也没个由头,这回借着陛下的令,她倒是好好查了个遍。
不仅查出当时是哪些苛待明义殿,又扯出些陈年旧事来。
要照着周安的性子,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了,没得为了当真结了小人仇怨。
可偏偏秦宫正太刚直,非要将这些一并上报。
要知道这牵扯的不小,除尚食局的一个典膳外,最高竟还有尚仪局的司赞,这些年也收了不少好处。
“陛下只说了查音昭仪的事,可没说这些也要查,这让我怎么上报?”
这怎么看都是得罪人的事,所以周安才很是纠结。
见他畏首畏尾的模样,钱益啧了一声。
“跟着我这么些年,你怎么还是没什么长进?”
周安一听忙道:“师父,您有好法子,您教教我。”
钱益双手揣在袖中,半晌眯着眼开口。
“这秦宫正素来刚正不阿,宫正这位置,若非是这性子,也坐不上。她既坚持要一并上报,你由着她便是。不过……”钱益强调,“陛下叫你查什么你便回什么,至于旁的,谁坚持就让谁自己去回禀。”
听得说先前叫去查的事有结果了,天子听了周安回禀后冷笑一声。
“倒是各个惯会拜高踩低落井下石。”他看了眼周安,“内侍省三个内给事,和尚食局的个典膳并几个女史,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人吗?”
周安忙说没了,其余的人至多只是冷待了明义殿,并未似这几人这般过分。
既然查出来了,天子也不含糊。
“传旨,这几人没入奚官局,世代奴籍,不得脱籍。”一句话便将这几人没入奴籍,且还没完,“余下冷待明义殿的,调离原位置,让他们去掖庭。”
周安忙应了,不敢多说一句。
而天子见他半晌没退下,便皱眉。
“还有事?”说着自己也想起来,便补了句,“一会你再走一趟,去明义殿告诉音昭仪这事。”
先前他应了对方,定然会给她个满意的交代。
周安立时又应下,接着才小心开口:“陛下,秦宫正还有事要回陛下,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宣。”
……
秦宫正离开时,是钱益亲自送出来的,在殿外等着的周安见状忙迎上去,正要开口问,秦宫正却只是见了个礼,便径直离开。
显然不欲多言。
而看着她背影远去,周安才转回来问自己师父。
“师父,如何了?”
方才秦宫正面色如常,竟看不出一点情绪,让他猜不出陛下究竟是怎么处置的。
“还能如何处置?”钱益瞥了他眼,“都交由秦宫正,让她照着宫规处置罢了。”
就这样?
周安不解。
“这可比方才处置那苛待明义殿的人轻多了。”
要知道那些人就算是没参与的,也被罚去了掖庭局,怎么到了这儿,就只是让秦宫正照着宫规处置了?
“你小子……”钱益摇摇头,“先前昭仪复宠时可是你伺候御前的,这都还看不出?”
在陛下那儿,苛待昭仪,和背地受贿,前者显然要严重得多。
秦宫正速度很快。
她照着陛下旨意,又依着宫规,将先前查出的那些人一一处罚了。
唯有尚仪局那位司赞,她没处罚。
正当被罚了的人觉得她处事不公时,却听得说,那位司赞被捋了职位,连夜赶出宫外了。
这可让众人傻眼了,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竟让不少人熄了原先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要知道,被放出宫外和被赶出宫外天差地别。
前者的伺候得尽心得到的恩赐,出去了也是极为荣耀。
后者不仅得不到赏赐,连这些年在宫中的积蓄也尽数罚没,出去后若没个营生活计,只怕后半生都要潦倒度日。
那司赞被这般突然被赶出宫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而更惨的是,她家中早已无人,出去了无依无靠,又身无长物。
照理应是难以为生。
可她出了宫,找了个地方待了两日,写了封信,第三日叫了个送信的小童,往刑部尚书府送去了。
而另一边宫内。
朱镜殿东偏殿。
柳选侍今日起得晚了些,宫娥伺候她梳洗穿着后,又用了早膳,接着才有人送来了刚熬好的安胎药。
皱着眉喝完苦得要命的药后,又在宫娥搀扶下去殿外走了几圈消食,而后才回到寝殿。
正因为又有些饿了,想叫人拿些点心来,小腹却骤然一痛。
来不及反应时,小腹的阵痛愈发剧烈,她不由地喊了一声,整个人往下栽去。
“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