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海是谢荣帮凶这件事就像是提前谋划好的,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加上这层亲属关系,对宋昌平来说是极其不利的。会让原本查清真相就能证明清白,转变成无法洗脱的罪名。
宋南枝后脊一阵发凉。
但沈洲能提前告诉她关于案子的事情,她心里还是很感激的,至少说明他还是愿意相信她爹是清白的。
只是他突然这么不合适宜地突然提出要与她一起回宋家,她有些没明白......
他是北玄司指挥使,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她家,不是打草惊蛇吗?
烛火悠晃,幽深明澈的光漾在眼底,沈洲凝看了她少息,见她愣在那不回话,问道:“你叔母与他多有来往,难不成是想要我带去诏狱问?”
......
她以为他是心软,原是多想了。
宋南枝原本还感激的心一下荡然无存。
临走时沈洲要她把画都拿走,还语气凉凉地告知她,别自作主张。
宋南枝拿着这画,心里忽是冷笑。
行,算她捡了便宜。
昨夜回去后丁冉又寻来下人打听情况,得知宋南枝与沈洲一直是分房睡,心中抑郁顿时消散:“既是未曾同房,便也说明世子心里压根就没她。”
她随身伺候的丫鬟道:“定是如此。世子尊贵,她爹官职不过五品,若非她在宫宴之上使了手段,凭她怎么可能嫁进王府。更何况她爹如今都进了诏狱,一脚踏进棺材板里了,依靠她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叔父,又能翻身到哪里去?”
丁冉听了觉得心里颇是舒坦,对于宋南枝,她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碍于是圣上赐婚,加上瑞王妃又对宋南枝也不错,所以给她几分薄面罢了。
翌日一早,丁冉前去给瑞王妃请安,谁知瑞王妃不在房里,去帮宋南枝准备出门的东西。
丁冉自也前去凑热闹,看见府里上下仆人都忙着搬东西,一脸好奇地问:“姐姐这么早是要去哪里吗?”
瑞王妃笑道:“她是回家,上回归宁洲儿没能陪她回去,正好这次补上。”
“这样啊......”那弯起的眉眼缓缓收回,丁冉笑地有些僵硬,似有些不敢相信,“洲哥哥也去吗?”
瑞王妃瞧见了笑笑,并未答。
马车在王府门口候着,宋南枝一人上了马车。昨晚商量好之后,沈洲便又出了府,今早也还未回。她也不确定他今日能不能与她一同回宋家,遂决定自己先走。
可马车行一半儿教人拦住了,玄卫在马车前拱手道:“夫人,指挥还在城外,烦您去接一趟。”
“怎么在城外?”
宋南枝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应下了。
玄卫换下车夫,扯过缰绳嘱咐了一句坐稳,便一路驰行城外。
天色尚早,日头刚起还没那么热,城门口候着不少等着进城的百姓商贩,玄卫让守城门的开了路,畅通无阻,至城门外二里处方才停下。
玄卫勒住缰绳,马儿长嘶,宋南枝来不及扶稳,沈洲便掀开厢帘弯身上了马车。
他浑身是血腥之气,面色亦有些苍白。
宋南枝也被他吓到:“世子......”
沈洲背靠着厢壁,问了一句:“可有派人去知会一声?”
“按照世子的吩咐,都说了。”
车厢里腥气浓郁,那一身暗色官服上全是血,也不知是谁的,总之瞧着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宋南枝建议道:“若世子不便,还是先回去吧。”
面前的人面色确实疲乏,但却道:“替我从脚底的箱子里把衣服拿出来。”
宋南枝依言,将备用的衣服拿了出来递向他。
沈洲没接过,动了动身子,发觉胳膊有些抬不起,那划伤的口子还在涌血。
“世子不妨先回去处理伤口?”宋南枝实在看不下去,倒不是心疼,只是他这模样,像随时会倒下。
沈洲接过衣服,放在一侧,抬眼看她:“若再迟些,能找到的便只有尸体,你道会如何?”
宋南枝愣了一下,悟出他话里的意思。赵成海是凶手,也是唯一能证明他爹清白的证人,若是死了,他爹便要将这罪名坐实了。可若是人还在,便还有机会。
她担忧道:“可是叔母未必会知晓他去了哪里,世子又打算如何?”
沈洲没答她,去解腰带。
北玄司的官服有些繁复,披膊、臂鞲,护腰皆是皮甲所制,绑得贴紧,沈洲右肩膀受伤,解起来费劲,半天也不曾将腰带解开。
宋南枝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我来帮世子吧。”
看在他愿意相信她爹的份上,姑且帮他一回。
沈洲闻言顿了动作,随即张开手,板正了身形,方便她解。
宋南枝倾身过去,将手环在他的腰侧,去解他的腰封。郊外路不平稳,马车碾过石子晃动,她的脸时不时也会贴到他胸前的皮甲,冰凉且血腥气很浓。
她瞧不见他身后的绑带,只能摸着靠感觉去解,加上她的手掌伤也没好全所以解着也吃力,额间一会儿便冒了一层薄汗。
发髻两鬓飞出来的小发丝轻轻蹭在沈洲的下颌,他头向后仰了仰,可垂眼处便见那白腻的后颈。
他眉眼蹙起,伸出左手去解余下已经松了的绑带,然后直接抽了出来。
宋南枝退直身子,又去解手臂上的皮甲,因为看得见,很快拆完便将这一身官服给卸了下来。
露出结实强劲的上身,宽肩窄腰,鼓硬的肌肉上纵横着好几条疤痕。沈洲在任北玄司指挥使之前,曾在边关待过几年,想必是战场留下的。
右臂的伤也并非划伤,像是箭伤被拔出之后留下的血洞。
好在王府的马车都会提前备一些金疮药,不待他开口,宋南枝便又将药拿了出来。
好人做到底,一通上药包扎完毕。
沈洲就这么瞧着她,并不说话。
察觉他面前人的目光紧随着自己,宋南枝抬头,目光清明:“世子愿意相信我爹,便当是报答。”生怕他误会,作了一句解释。
止了血又上了药,沈洲面色较先前缓了几分,但眼神里涌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你倒直接。”
他第一次见能将唯利是趋说得如此堂而皇之。
可细想先前,她又有哪一次不是如此?
马车行至宋府门口,众人在门口相迎。
瑞王妃安排的回礼比上一次还多,百姓驻足围观都无比感叹宋南枝嫁进王府,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曾经不受待见,受冷落,夫妻不和什么的谣言,突然就不攻自破了。
因为两人回复是临时之意,远在通州的三叔并没有回来,只有赵氏夫妇俩迎在前头:“拜见世子。”
身后一众皆行礼叩拜。
沈洲唤他们起,虽换上了一身月白常服,通身凌厉威严仍在,教宋家一众老小看着仍是有些惶然。
赵氏先是拉过宋南枝的手,轻抚着拍了拍她,并未说什么,只笑着说是兄弟几人念得紧,让她进府去。
二叔迎着沈洲进了正堂,又作了深揖:“世子今日到访,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也因为先前沈洲嫌弃他们宋府寒酸冷清,派了几十个奴仆来帮忙操办婚礼,所以自觉先请了罪。
沈洲不以为意,难得一笑:“无妨,既是一家人,又何须见外。”
宋南枝陪坐在他旁边,垂下眸子抿了一口茶。
若非此行有目的,她还不知沈洲此人平日除了冷绷着脸,还会演戏。
二叔倒没察觉什么,他虽只是一个六品的卫尉寺丞,但应对沈洲这样百官皆惧之人并无怯意,任他问及何事,他也应答如流,态度恭敬却不奉承。
宋南枝随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要去找赵氏,沈洲见她要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嘱咐道:“夫人好生陪陪家人,莫要急了。”
他这一句“夫人”喊得,比冰窖里还要冷上几分。
是在暗示她,莫要多话。
宋南枝微微福身,浅笑应是。
后院里,赵氏与两个弟弟正等着宋南枝,见她来都高兴不已。
“姐姐在王府里可好?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家里上下无不惦记你。王府可还适应?几月未见你好像清瘦了好些......”
“世子日日公务缠身,想必对姐姐也冷落。我前些天在外头寻了一副‘秋山水榭图’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其点染手法灵动至极,颇有张南子一半之韵,姐姐随我来瞧瞧......”
面前这两个弟弟,分别是二叔三叔所出,一个年龄十五,一个十六。三叔母也走得早,都是赵氏一手带大,遂三姐弟自小感情就好。
赵氏见两兄弟拉拉杂杂怎么都说不完问不完,也不让人喘口气,轻斥道:“你们哪有这么多话要问,都回去温习功课去,莫要皮了。”
等两人都走了,赵氏方才轻声问了句:“你老实跟叔母说,她们都待你如何?”
宋南枝温声笑道:“自是好的,不然我今日也回不来的。”
虽说归宁那日只宋南枝一人回来,赵氏替她委屈,但嫁出去的女儿万没有三天两头回娘家的,尤其是王府这种高门贵族。所以今日夫妻俩能同回宋家,倒也让她安心不少。
赵氏又瞧了一眼她的肚子:“可有在调理身子?”
“瑞王妃就这么一个儿子,她当是想叫你早些怀上子嗣的。可你自幼身子弱,万莫逞强,应当调养好了再说。”
宋南枝点头应了是,把这话题岔开:“叔母可在国子监那边打点了?”
赵氏闻言,面上挂了一丝愁容。两兄弟原本开春就能入学国子监,可因为宋昌平之事没能入选上。
怕宋南枝担心,遂与她道:“无妨,叔母明日就去找找我娘家人,求也要给哥儿俩求进国子监。”
宋南枝顿了神色,赶紧道:“叔母,此事我来想办法,你莫要去找赵家了。”
赵氏是庶出,在家中时几个兄长从来不待见她日日欺辱,后来嫁人也瞧不上宋家。一家子没有考取过功名,只混迹官商之间趋炎附势,如何能帮上什么忙。
更何况,赵成海如今杀了朝廷命官,背上了大案。若宋家再掺和进去,几个弟弟恐也要遭牵连,毁了前程。
宋南枝记着沈洲的嘱咐不便多说,但又怕赵氏听不进劝,遂想了个法子:“我既然嫁进王府,依仗王府权势也会想办法替横哥儿俩筹谋,还请叔母放心。”
内堂外头,月季花也爬满了墙院,柔风簌簌吹过,幽芳娇媚。
沈洲自廊下走来,脚步轻缓无声,目光自那花从扫过,而后随声望向了屋内,眉梢尽是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