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场诡异的梦,醒来之后司潼就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看着房间里的光线由暗变明,索性起了床。
拉开窗帘,天刚蒙蒙亮,远处的太阳只露出小半个红脑袋,慢慢的往云层外爬,霞光弥漫半边天。
司潼关了空调推开窗,窗外湿润的空气带着清晨的清新侵润进来,与屋内一夜的干燥冷气混合。
两相交融,温度与干湿度反而渐渐合适。
司潼就站在阳台边,看远处密密匝匝的山峦峰叠绿意葱笼。
身体里那点因刚才那场荒诞的梦遗留下来的紧绷,也渐渐散去。
天边,红日渐渐冒出大半个脑袋。
司潼淡淡的看着,脑中却在算着自己有多久没看过日出了。
只记得上一次看日出似乎是在京郊往北的云泉山,他们五个人连带着几个经常一起玩的朋友提前一天先去泡了云泉山有名的温泉。
云泉山有一处天文台,蒋闻宇半夜不睡拉着他们爬上山顶到了天文台,说要找猎户座双子座几个星座。
那时京市已进入了秋天,山里半夜已到零度,她不去凑那热闹,裹着红色披风斜靠在白玉雕的栏杆处,游离在人群外,看那几人抢一只天文望远镜。
山里风声簌簌,吹在她的脸上有种麻木的冷,她抬头望着黑夜中漫天繁星伴着一轮银月,心里却在琢磨着三个月后的比赛。
后来那场比赛,她凭借维瓦尔第的《四季》协奏曲,从预选赛一路杀到决赛,最后拿下了最重量级金奖。
那一年她14岁,媒体称她是“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女”。
后台采访,有人问她怎么看被称为小提琴天才少女。
少女冷睨着记者,倨傲地轻抬下巴:“我只知道我每天练四个小时琴,天才这个称呼在勤奋面前一文不值。”
这话说得有些狂了,但那时的司潼却完全有资格那样说。
手轻轻的敲打在窗沿上,手指微痒,她想练琴了,想畅快淋漓的拉一场。
但还没动作,放在床头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
很少有人这么早联系她,司潼略微思索了一下去拿手机,是林暮烟,蒋闻宇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表姐,司潼和她关系很好。
Lmy:宝,给我一张你的签名照片。
司潼:?
Lmy:咦?你这是整夜没睡还是起早了?
司潼:起早了。
Lmy:我师哥Tom你还记得吗?听说不能和你合作心都要碎了,给一张签名照安抚他受伤的心。
司潼:那个金毛?
司潼:不行。
Lmy:狠心的女人!!!Tom要心碎了!
司潼才不管Tom还是杰瑞心不心碎,她算了算时差。
司潼:你还没睡?
Lmy:没睡,你敢信我现在还在排练吗?我要被拉二折磨疯了!!!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林暮烟在德国,几年前考入柏林汉斯音乐学院,主修钢琴,下个月她和柏林爱乐园合作一场交响协奏曲,在维也纳大厅。
而再下个月,柏林爱乐团联合华京音乐学院也有一场交响协奏曲在维也纳大厅,林幼雪是华京新上任的小提琴首席。
司潼低垂着眼睫跟林暮烟闲扯了两句,按灭了手机。
又在窗口站了一会儿,楼下传来动静,司老爷子慢慢悠悠的从屋里走出来,开始打拳。
司潼看了眼手机,已经6点多了,转身走进浴室里。
司老爷子打完一套易筋经一套八段锦,又做了十几分钟的吐纳吸气,完成了晨间运动量。
他绕过角落琼英堆积的浅池,拿喷壶接了水,又往里滴了些营养液,水珠从喷壶里淅淅沥沥的喷洒出来,落在角落的花草上。
老爷子嘴里哼着歌,空出的另一只手背在后,优哉游哉。
院子大门突然有响动,司老爷子侧过头看见来人,脸上的笑容霎时更灿烂了几分。
“矜言,来看看,我按照着你说的把这些花草救活了。”
司矜言是来送早点的,闻言将早点放在石桌上走过来。
果然,歪斜的芭蕉竹子绣球芍药已被扶正,历经一场风雨被打落在烂泥里的花瓣树叶也被清除干净,蔷薇经过几天的修整又冒出花骨朵,过不了多久,又会开出半墙。
“可惜了罗汉松断了一枝,接不上了。”
司老爷子绕着他的小花园浇了一圈水,正要抓把鱼食喂他池子里的那几条锦鲤,身后传来一道嗔怒。
“您还是先把自己喂饱吧。”
司潼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正站在屋檐下,目光紧盯着司老爷子的动作。
她洗过澡,换了一条蓝色的长裙,头发松松的编了个斜麻花,手里拿着几个药瓶。
司老爷子霎时丢开那把鱼食,指指她冲司矜言道:“你瞅瞅,原来是我天天管着她,现在长大了,反倒开始天天管着我了。”
司矜言看着司潼,眼神淡淡。
司潼看也不看他,把几个药瓶放在石桌上,没好气:“谁让您不自觉,赶紧把饭吃了吃药。”
司老爷子无奈道:“好。”
又问司矜言道:“矜言,吃过早饭了吗?”
司矜言:“吃过了。”
司老爷子:“那好,你替我喂鱼。”
今日是广式早茶,有奶黄包、流沙包、虾饺、萝卜糕、马拉糕、蒸排骨,耗油菜心,搭配艇仔粥、自制酸奶,全都是孟婶准备的。
司老爷子从年轻时就爱食广式早茶,从前在京时有广东籍贯的阿姨专门做给他,如今在泽西岛也吃到,更是对孟婶赞不绝口。
司潼默不作声听他跟司矜言聊天,吃完最后一块萝卜糕,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下去:“您今天什么安排?”
司老爷子:“和阿平钓鱼,你还跟我们一起去吗?”
司潼:“您看我像去第二次的人吗?”
司老爷子:“我看也不像。”
司潼轻哼了一声,把药推向老爷子,站起来:“我出门逛逛,您别忘了吃药。”
她利落的从凉亭上下来,踩着院中的鹅卵石路走出大门。
从始至终也没看司矜言一眼,把他当空气。
司老爷子幸灾乐祸:“都没理你一次。”
司矜言不置可否:“您还是担心她去哪里逛吧。”
“你很关心嘛,看来是答应我了。”
司矜言将最后一把鱼食抛入池中,答道:“并没有。”
……
说是出去逛,司潼并不知道该去哪儿,她之所以出来,更多的是避开惹她嫌的司矜言。
出了门沿着外面宽阔的一条大路一路向北,路两边绿植茂密,开着艳粉色的小花,司潼叫不出这花儿的名字,也没什么兴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泽西岛人少,房屋建筑也不密集,这个时间段大多数岛民都去干活了,很少有在外面闲晃的。
司潼走了一路都没见着几个人,倒是走到一处儿童游乐场,看到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和一个老人。
老人头发已花白,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坐在游乐场边的草坪上,身边放着一个篮筐。
两个小孩也没去玩身后的滑梯木马,撅着屁股围在老人身边,时不时的发出一声惊叹。
司潼并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扫过一眼便打算离开。
却听一个孩子说:“秦奶奶,这是牡丹花吗?”
老人:“对,牡丹。”
泽西岛还有牡丹花?这不是老爷子最爱的花吗?
司潼顿时脚步一转,心想老爷子前阵子还想种几株牡丹呢,就是不知道这泽西岛能不能种,既然有现成的要不先给他搞几朵回去让老人家看个鲜?
等走到那位老人面前,却不见那国色天香的花朵。
司潼左看看右看看,神情疑惑:“奶奶,牡丹花呢?”
老人左手捧着一个鸡蛋,右手拿着一个雕刻刀,正低头在那鸡蛋壳上飞快的游走,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哈哈大笑,将手里的鸡蛋往前一送。
“姑娘,这不就是牡丹花吗?”
司潼一怔,这才看老人举在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鸡蛋壳,却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鸡蛋壳,那上面有繁复的镂空花纹,巧夺天工,惟妙惟肖。
仔细看,赫然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司潼瞬时瞪大眼,她见过无数精美绝伦的雕刻艺术品,却第一次见识有人在薄薄一层的蛋壳上作业。
“这是蛋雕,还是我们国家的非遗呢。”
老人收回手,低头继续雕刻,她还有一点花瓣就完工了。
雕刻刀在老人手中出神入画,在蛋壳上雁过留痕,刀下生花,宛如魔法。
司潼看得稀奇,忍不住夸赞道:“您太厉害啦。”
老人微微一笑,倒是谦虚:“我这算什么,我有一个徒弟,那才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姑娘,你是岛外的人吧。”
司潼:“嗯。”
老人:“你上岛前有没有去丰泽镇转转?”
丰泽镇是江对面的小镇,来泽西岛的港口在那里,上岛前的必经之路,也是泽西岛通往外界的唯一路径。
司潼上岛前没有一天是好心情,况且上岛那天从登船前就阴雨绵绵,自然没留意过那个小镇。
“没有。”
老人娓娓道:“丰泽镇有人要娶新娘子,这次要办传统婚礼,我这蛋雕就是那户人家订的,总共五对十个,寓意十全十美。”
“现在雕的这是花开富贵。”老人指指旁边的篮筐,司潼这才注意到那篮筐里放着已经雕好的。
“那两个是龙凤呈祥,依次是喜结连理,花好月圆,同心同德。”
司潼低头细看,那几个蛋果然各不相同,每一个都是精雕细琢,鬼斧神工。
说话间老人雕完最后一笔,仔细的将蛋屑吹飞,放入篮筐中与另一只花开富贵并排。
至此凑成一套十全十美。
司潼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起身时老人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雕好的蛋壳递给她。
“多出来一只花好月圆,拿去玩吧。”
这话说得像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但面对艺术家司潼有着天然的崇敬之心,虚心收下了。
“谢谢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来的早,更早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