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管谢折风会不会介意干什么?

反正现在别人眼里谢折风只是一个落月峰弟子,他干什么都有理由。

他不想被谢折风这样问下去,也不想和对方靠得这样近,赶忙顺着姜轻所指的地方,上车坐了下来。云舟云尧噤若寒蝉地紧随其后。

谢折风在马车外默了半晌。

姜轻等了会,又探出身:“谢道友?若是有所不便,我来驾车也可以。”

“不必。”谢折风踏上车头。

灵马踱步在照水城中,一出城门便乘风而起,直冲云霄。

安无雪坐在车中,趁着四下只有风声,回忆刚才情势。

谢折风只是疑虑他先前行事作风,不像是怀疑他的身份——此事太天方夜谭,要想到并不容易。

他之后稍加留心,应当无妨。

他低着头,思忖不言,云舟却活泛了起来。

“对了姜道友,我生得迟,没赶上诸仙陨落的乱世,只听门中长辈提过仙祸,知道一些口口相传的事情。你说你千年前就降生了,那你岂不是亲眼见过仙祸之世?”

安无雪手中摩挲着困困给他摘的养魂树的叶子,闭上了双眸。

姜轻:“嗯?”

他摇了摇头:“我并没有亲眼所见。托那位不知何处的恩公的福,最初几百年我都沉眠于冥海深处。”

云舟面露失望,姜轻却又说:“但我之后一直在北冥城修炼,北冥是仙祸之时临海四城中传承保留最完整的,上官城主又是当年的佼佼者,我确实知道的比寻常修士清楚些。”

“宿雪困了吗?”他突然转头看向安无雪,语带笑意,“若是吵到你,我还是不聒噪了。”

安无雪微张双眸,低声说:“无妨,我只是养神。”

云舟即刻竖起了耳朵:“快说快说!”

马车驶于云层中,两侧灵兽不时掠过,鸣叫之声伴着风吟传入车内。

安无雪倚靠一旁,重新闭上双目,听着姜轻在风声中娓娓道:“仙祸之所以是仙祸,便是一场由长生仙带来的祸事。仙祸之前,两界仙者众多,千千万万年来各门各派不断有人登仙,仙者陨落交叠,总数维持在十数人左右……”

说的明明都是安无雪亲历之事,但他还是忍不住认真细听。

这与他所知道的并无出入。

修行一道,十者有九,都是为了走那条登仙路。

若是突破渡劫成功登仙,便可感应天道,寿数延绵,非大劫无陨。

要登仙,就必须走出自己的道——一如谢折风的无情道,必须自始至终不为凡欲所扰,道心稳固。

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步?

寥寥无几。

“……即便是几千年前仙者众多之时,要登仙也不容易。可约莫在一千四百年前,落月峰的南鹤仙尊尚在之时,两界的长生仙之数竟达数十之多。

“当时大多修士都以为是气运使然。可过了两百年后,两界突然横生浊气,不少灵脉被侵蚀,妖魔滋生。”

云尧适时道:“浊仙。”

这话一说,安无雪心情沉沉,仿若大石压在心间。

姜青点头:“是,原来那些多出来的长生仙,根本不是走正统的修行路成仙的。修士以清气修灵力,可不知是谁发现了一种秘法,可以利用天柱灵脉之下所镇压的世间浊气修魔。

“无需道心通明,没有瓶颈,吸收的浊气越多,境界就越高。

“这是一条损害两界生机的捷径。”

姜轻顿了顿。

众人神色凝重,无人开口。

因为之后的内容,便是四海两界人人皆知之事。

这世间有多少人能抵抗修行没有瓶颈这样的诱惑呢?

不说那些普通修士和出生便可修魔的妖物,当时即便是已经成仙的修士,都有人为了更上一层楼而误入歧途。

——北冥仙君就是其中之一。

她本就是浮生道登仙的天才,又引浊气入体修魔,实力不可小觑,因此北冥一战格外惨烈。

修士与魔修你死我活,两界尸骸成山。

只要有那入魔登仙的秘法在,便不断有修士修浊入魔。

浊气之事一旦开始,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这便是仙祸了。

“……南鹤仙尊为了拨乱反正,和其余没有入魔的长生仙一道,以自身为祭,设下死阵,与所有浊仙同归于尽,毁了那登仙秘法。”

姜轻叹了口气,“据说在那之后,浊仙之乱虽然结束,但两界无一仙者,因而还是乱了好些年,四海万剑阵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直至出寒剑尊登仙出关,剑光涤荡四方,肃清天下妖魔,仙祸才彻底终了。”

言至此,马车外侧的谢折风不知是不是也在听着,想起了什么,似是稍稍出了神。

那人维持的结界松了一瞬,两侧长风送入,吹动小窗上挂着的帘布。

安无雪透过帘布掀起的缝隙看去,瞧见了底下群山万重,生机盎然。

他也被姜轻的话勾起了神思,想到了不少回忆。

他和谢折风曾经并不是没有互相扶持过。

谢折风身为乱世之后统御两界的仙尊,必须是世人眼中的端方君子。

那些谢折风不能做的、不会做的、看不见的,全都是他这个首座出面解决。

只不过呕心沥血的结局,是那人一句“罪有应得”罢了。

“宿雪?”姜轻喊他,“你怎么皱眉了?是我给你垫的丝衾不舒服吗?”

他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没有,”他嗓音有些滞涩,“我只是第一次听别人谈这些,有些感慨而已。”

“对哦,宿雪你之前不是修士。”云舟说,“话说回来,当初既然双方势均力敌,仙修险胜一筹——那如果险胜一筹的是北冥仙君为首的魔修呢?会不会现在仙修才是过街老鼠?”

云舟挠了挠头:“我这样说好像有点大逆不道……”

姜轻眯了眯眼睛:“确实有点大逆不道,但童言无忌,而且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云舟瞪大了眼睛:“童言无忌?谁是童?姜道友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不能因为你是天地之灵就分了长幼吧!”

“嗯,也有理。”姜轻点头。

云舟:“……”

姜轻瞧向云尧:“云尧道友好生安静,怎么不多说点话?我瞧你也有些一见如故之意,还想同你结识结识呢。”

云尧:“我……”

“我师兄他一直都是这样,闷葫芦一个,”云舟抢话道,“不对啊姓姜的,你对宿雪也一见如故,对我师兄也一见如故,就我没有?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都说出来了,”姜轻悠悠道,“怎么会是无意的。”

云舟:“…………”

安无雪笑出了声。

马车倏地停了下来。

外头,谢折风仿若无悲无喜般道:“云剑门到了。”

云舟神情一顿,与云尧一道瞬间跳了出去。

安无雪慢悠悠的,等到姜轻下了车,他这才掀开帘子往外探出身。

云剑山门映入眼帘。

山门没什么特殊之处,从这里打眼往里看,只能瞧见阶梯入群山,周围平静宁和,完全看不出任何凶兆。

但只有他们一行人清楚,眼前的宁和,不过是凝固了两个月的幻境假象。

一只手朝他伸来。

安无雪:“……?”

他顺势看去,只见姜轻站在马车旁,伸出手打算扶他下来。

“姜道友,”谢折风持剑而立,视线压低,道,“叩门。”

姜轻说:“我只是看谢道友没有扶宿雪的打算,这才伸手,照顾一二。”

安无雪:“……”

他无声地自己跳下了车。

谢折风收回目光。

姜轻面露失望,转身,朝着云剑山门掐出法诀,发了一封北冥拜帖进去。

他作为当日拜访云剑门之人,身处局外,却算是半个幻境中人。

由他叩门,不会惊动整个幻境。

没过一刻,姜轻发出的拜帖便得到了回应。

是那句“贵客稍等片刻,吾等即刻便来”。

姜轻当时收到这句话便离开了。

现下,姜轻直接就着这句话,继续回道:“我为急事而来,等在此处,还望贵派速速开门。”

传话符咒再次飘进了云剑门。

云舟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严肃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谢折风:“等。”

不多时,远处山门台阶之上,一个人影自上而下,朝着他们而来。

人影穿着一身蓝色云纹道袍,头发黑白相间,像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修者。

云舟一见到人影便小声惊呼:“掌门!那是掌门!”

谢折风却说:“周围除了我们,没有生人之息。”

——来见他们的是个死人。

“谢道友,我们好像只猜到了一半,此地并不仅仅有幻境。”姜轻也盯着那朝他们靠近的云剑门掌门,“里面的人似乎是真的,凶手造了个幻境,在幻境里操控死人的身体,营造出云剑门还有人的假象。”

他看了一眼云舟云尧:“你们最好做好准备,你们‘掌门’可能只是个被别人控制的尸体。”

云舟抓着剑鞘的手抖了抖。

“畜生。”他说。

云尧冷着一张脸,无言。

安无雪平静地站在一旁。

他能看出来,谢折风肯定也看出来了。

云剑门里有大魔。

他们一旦踏入山门,幻境之后的云剑门,怕是完全和他们现在看到的云剑门完全不一样。

安无雪悄悄看了一眼四方。

一会谢折风必然要进云剑门的,现在是否是个好机会?

他若是借口自己修为不高留在门外,能否趁着这些人进去探查的时候一走了之呢……

“宿雪。”

安无雪一愣,发现喊他的人是谢折风。

他投去困惑的目光。

男人自法袍衣袖中,拿出了一个灵囊,将灵囊松开放于掌心之上朝他递出。

灵囊靠近安无雪的那一刻,哪怕里头的东西还未显露出来,他便感受到自己的神魂一阵温暖。

这里面是……

谢折风淡淡道:“养魂树精。”

姜轻、云舟和云尧的神情尽皆一顿。

云剑门掌门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安无雪顿感不妙。

谢折风干什么?

他勉强道:“我听云舟说过,这是四海两界独一无二的珍宝。如此珍贵的灵物,谢道友怎么对着我打开?”

这人对他说:“养魂树精可照人生前死后,明辨死者怨气。”

“那这和我……”

“你把树精拿出来,照一照云剑掌门。但凡云剑掌门的尸体里残留着一丝神魂或是怨气,我们都可以看到一些当日之事的线索。”

安无雪垂下目光,没动。

他的双手藏于垂落的衣袍之下,指甲扣着掌心,指节逐渐因用力而发白。

养魂树精可照亡者生前死后。

这没什么。

可在场的“亡者”,不止云剑掌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