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风眸色一暗。
始终压抑着的疯意与戾意在这一刻尽皆肆无忌惮地冒出,眉心之上,雪莲剑纹彻底浮现,其上黑气萦绕,状若入魔。
这人站在他的身前,置身于浊气中,和那华服女子相比,竟是更像一个魔修。
安无雪心下一凛,神识悄悄一扫,趁着乔吟等人正全力应对赵端,抬手一挥,在谢折风脸上施下幻术,遮住那心魔之兆。
谢折风似是同心魔相争,双瞳微微涣散,却仍然挡在他和那华服女子当中。
一片混乱声中,安无雪听到这人同他说:“下次不必如此。”
“……嗯?”
“我会救你。”
“哦……”
谢折风又说:“往后你若有危,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他敷衍地点头:“多谢仙尊。”
谢折风指尖灵力轻颤,被谢折风灵力控制的春华倏地往下落,却又在瞬息间被这人拿起。
困困飞回安无雪怀中,谢折风拿着春华逆着浊气风流直逼华服女子而去,赵端仅剩一臂,同第二十七城的那几个修士战成一团。
安无雪扬声问:“乔少城主,裴千呢?”
“我们赶来之前担心城中高手尽皆不在徒生事端,他如今还留在剑阵中!”
乔吟复又看向赵端,怒道:“你竟然如此丧尽天良,连养你教你之人也能杀了炼制傀儡?”
乔听脸色极黑,近乎咬牙切齿:“我骂你狗东西可真是侮辱狗啊。”
几息之间,那华服女子只有残魂在傀儡体内,战斗全凭本能,她的对手又是谢折风,过不了几招便已落入下风。
春华立时从谢折风手中脱出,这人知晓自己此刻心魔反复,不宜恋战,力求速战速决,转眼间双手结印送出灵剑。
华服女子身周,浊气翻滚得愈发厉害,形成了一股犹如实质的密不透风的墙。
谢折风神色坚定,纹丝不动地驱动法印,春华瞬间破入浊气中,眼看就要刺入对方眉心。
可谢折风蓦地停手了。
只见这女子身上浮现出阵道符文,纹路爬满她的肌肤,她分明是修浊入魔的傀儡之身,肌肤上的纹路却流动着银光。
银光耀目,连成安无雪和谢折风都格外熟悉的阵纹。
就连乔听和乔吟都转过头来,睁大双眼。
赵端笑道:“你修为不是很高吗?剑法不是很好吗?你杀了她啊!!!”
乔吟好歹是第二十七城少城主,这几日又日日守着剑阵,哪里会不熟悉这个阵纹?
她怔道:“剑阵阵心……”
这不就是裴千所说的被偷走的阵心!?
难怪赵端到如今境地了还能有恃无恐!
她只片刻的出神,神识未曾警惕,赵端却寻到了机会,赶忙御剑刺向乔吟。
“当——”的一声。
乔听拦于乔吟身前,手中灵剑同赵端剑锋相撞,双方同时一震,向后退去。
赵端灵力高于乔听,乔听正面硬接,五脏猛震,刚吐出一口鲜血,他便直接用衣袖擦掉血迹,回头对乔吟说:“对战比自己修为高的敌人还能走神,姐姐这少城主是越当越回去了?”
乔吟一噎,面露尴尬:“我……”
赵端也不继续攻来,反倒优哉游哉地站在那,收拾了一下自己断臂的伤口,阴沉沉地说:“姐姐?”
他看向谢折风同那华服女子,目光落在谢折风身上之时充满了怨毒,待落在那被乔吟称呼为“赵仙师”的华服女子身上时,又挂满郁色。
他冷笑道:“杂种,你不是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的儿子吗?你哪来的姐姐?出生之时你这个贱种和我互换了身份而已,此事现在人尽皆知,你还把自己当城主府的少爷呢?”
乔吟眼角一抽,全然不想承认赵端才是她的亲弟弟。
乔听反倒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另一侧,谢折风收剑,同那华服女子再度灵力相撞,直接回身带着安无雪一道避开。
赵端见状,更是得意:“你怎么不出剑了?”
谢折风只是盯着那傀儡,没有说话。
安无雪自然看得明白。
看来第二十七城的剑阵问题出在此处。
赵端没有毁掉阵心,而是将阵心挪到了傀儡身上。那这个渡劫期巅峰的傀儡便等同于阵法的一部分,谢折风若是当真下死手,傀儡本能之下可以调动阵法之力,等同于和整个第二十七城的剑阵较量!
若是直接下手毁去傀儡,便是毁去阵心,剑阵虽有修复之能,但如今整个北冥四十九剑阵都息息相关,此时阵心损毁,至修复之前,又有太多掣肘。
阵心居然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傀儡身上,打也不是,杀也不是。
乔听皱眉:“这是剑阵的阵心之一?剑阵不是涤荡浊气的吗?怎么会和一个修浊入魔的傀儡并存?”
赵端毫不吝啬地答道:“当然是先做成仙修傀儡,移走阵心,再引她入魔,把傀儡之印和阵心勾连到一起,用剑阵滋养傀儡之印——你们这些时日以来输入剑阵的灵力帮了不少忙呢。”
乔吟气极:“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当时真是瞎了眼!”
赵端此刻的语气倒是格外平淡,毫无起伏:“现在傀儡印和阵纹交织,只有我知道每一道符文阵纹的顺序,我要是死了,你们唯一能选的只有毁了这个阵心再修补,但是北冥情势危机,牵一发动全身,毁了阵心重修也许会引出更多浊气。各位还要和我打吗?”
乔听翻了个白眼:“你这话是谁让你背的?”
“你怎么知道——不,呸!这是我说的!”
乔听:“……行,你说的都对。”
谢折风已经又结出一个法印,驱使灵决,同那华服女子交手。
他所用灵力越多,华服女子身周浊气也越盛,仿若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
同一时刻。
二十七城剑阵中。
谢折风每每同那华服女子交手,傀儡之身调用剑阵之力,整个剑阵便如地动山摇一般震颤。
在其中的修士各个面如白纸,有的直接抽身不及身受重伤,被人搀扶着送走。
裴千处于阵法正中,手中灵力翻飞,身周阵纹浮动。
他自言自语道:“他们寻到阵心了……?这失落的阵心怎么和个活人似的,一会动一会不动,脾气真大……”
又是一阵震颤!
他闷哼一声,赶忙稳住剑阵,飞掠至其余大成期修士身侧。
他说:“阵心有古怪,接下来阵法指不定还会抽取更多的灵力,稍有不慎会被吸干。诸位若心有牵挂,不愿陨于此处,此时还来得及离去。”
有人道:“裴仙师是外来之人,眼下都在最前头,我等城内修士怎可偷生?自然是要与裴仙师共进退的!”
裴千却笑了:“少给我说这些大义凛然之语。若是留下,我权当你是自愿,是死是活与我无关。你也别代替别人说什么共进退,你想共进退别人还不想呢……”
他下巴轻抬,点了点另一个欲言又止的修士,“你没看他就不想留下?”
说话那人又尴尬又微愠,半晌答不出话来。
倏地——
剑阵又是翻江倒海般一抖!
裴千懒得再费功夫说道这些,飞身回到中心之处注入渡劫灵力。
他嘀咕道:“这都是什么事?我就不该接了落月的传信回北冥,我果然和北冥命里相克。”
-
华服女子身前。
谢折风剑光落下好几处,最终都收手而退。
那几处皆不是解开阵心并存之处,攻下之后反倒引得华服女子抽调剑阵灵力相抗。
若他本体在此,神魂无恙,长生仙灵力落下,大可以同时诛灭赵端和华服女子,再以大能力在转瞬之间修补剑阵。
可如今……
安无雪本来抱着困困在后方观战,此刻都不认得提起心来。
——谢折风心魔发作的太不是时候了。
这人双瞳之中已经尽是茫然之色,全凭着本能在交手。
困困虽然趴在他的怀里,瘴兽的灵力实则一直在往谢折风的识海中送,他即便瞧不见谢折风心中魔障究竟是何境地,也能知晓此刻谢折风怕是内外都在战斗。
而另一边,乔听乔吟等人渐渐撑不住了。
他们本就只有渡劫初期,之前在城内有众多仙修和残缺剑阵相助,方才挡了赵端,如今走又走不得,当面交手,没有谢折风相帮,赵端对战经验再差,也总能更胜一筹。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喊道:“仙尊!”
谢折风动作轻滞,回眸看他,眼神之中满是挣扎。
识海之中,心魔顺势轻语:“他喊你仙尊。他一直都喊你仙尊,哦,他喊过你两次师弟。”
“但那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说你自欺欺人,为了戳穿你的虚伪,为了摆脱你的怀疑!”
师兄……
他好不容易用八百年根除心魔,没想到还是让师兄看到他所有的狼狈。
若是误了大事,师兄该生气了。
他心下一定,心魔声渐渐弱下。
安无雪在一旁急促地说:“仙尊肩担两界,眼下更是胜负全倚仗仙尊一人!仙尊若是被区区心魔所控——”
“我不会的。”谢折风分明状似癫狂,却温和地说出了这句话。
安无雪微怔。
谢折风掐出灵决,扔向华服女子,暂时将她挡在前方,又一挥手,立下结界,同赵端乔听乔吟等人隔开。
随后,他回身,朝困困招手。
困困“呜”了一声,自安无雪怀中跃下,跑至谢折风身侧。
谢折风轻轻抚了它一下。
安无雪不解——谢折风要干什么?
只见谢折风闭上双眸,化身身体一颤,魂魄居然飘出化身。
仙者魂灵泛金,那是一个周身都飘着黑气的金色光团。黑气便是谢折风的心魔,那是每个人心中最本源的浊气。
困困双翅微动,飞到谢折风出窍的魂魄旁,瘴兽灵力囊括四方,将这魂魄护在其中。
安无雪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因心魔而起的浊气全都往魂灵的一处挤去,化作小小一部分全然看不见金光的浓黑。
这是……
他突然意识到谢折风可能要干什么。
难道……
分魂之苦无异于千百倍比之身体凌迟。
这……
刹那间——
谢折风闭着眼,双指并拢化出出寒剑光。
剑光寒凉,熟悉之感惊得安无雪往后一退。
可这剑光没有朝着赵端而去,也不冲着华服女子傀儡而去,更没有奔向安无雪。
出寒剑光直指谢折风神魂,毫无停顿地将那凝聚了所有心魔浊气的一小片神魂活生生割了下来!
这人猛地抽搐了一下,浑身痉挛不止,面色青白,连着吐出好几大口鲜血。
困困立时上前,将那被割下来的只有浊气的神魂打散。
浊气逸散入四方,如渺渺鱼虾入汪洋。
谢折风神魂重归澄澈,只余下一片象征着仙者神魂的金光。
金光飞回化身体内,这人终于重新睁眼,露出那双安无雪格外熟悉的黑眸。
黑眸再度披上星夜,眼神沉静,只余下淡淡杀意。
师弟望向他。
“我不会被心魔所控,耽搁危急之事。”他说着,嗓音都还染着分魂之痛,语气却格外平稳,“你……莫要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