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安无雪后退一步。

他方才探查阵纹,是因为如今不必收敛,四方又无他人在场,他自然随意一些,正好顺便看看千年来剑阵会不会有细微变动之处。

传送是裴千修复的,开启阵法还是交给裴千来比较稳妥。

他让出位子给裴千,示意接下来的传送仍由裴千负责。

裴千拿出罗盘,灵力汇集而来,几人的衣袍都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谢折风抬手便又是一道剑光冲天而去。

剑光散开,加固笼罩全城的结界,以防附近其余分城的魔修察觉。

没过多久,四方风云涌动,巨剑嗡鸣,整个法阵流动起细碎银光。

传送阵入口浮现在他们三人眼前!

裴千神色却倏地凝重起来。

安无雪和谢折风也神色一顿。

那围困第一城的凶阵……

裴千喃喃道:“怎么另一端有两个入口?”

“既是凶阵,又有两个入口,如此阵法通常都是有生死门的阵法。”

生死门,顾名思义,一门生,一门死。走进一处有生机,走错一步越走越是杀机。

但这般一念之差失之千里的凶阵有很多,他们如今隔着遥遥千万里,还无法从传送法阵中看出是什么凶阵。

谢折风说:“那便直接先随意选一处入口进入。”

一力降十会。

不论生门还是死门,谢折风都无所谓。

裴千转动手中罗盘,片刻,他皱眉道:“选不了,若我们就在第一城外,倒可以一同选一个门进去。可我们通过传送法阵过去,传送法阵落地之时本就会有偏差……”

那他们会进哪个门,纯粹就是看运气了。

——他们甚至没有办法保证三个人都进同一扇门。

安无雪说:“那先进去再想办法汇合——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先进去。我们必须知道第一城发生了什么、上官城主又在哪里、北冥剑主剑阵的浊气到底从何而来。”

他心中思虑北冥之事,没想什么,可谢折风闻言,却眸光幽幽地望向他。

这人双唇微动,喉结轻滚,想说什么,却又咽下。

传送法阵的入口旁灵气流转,巨剑仍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嗡鸣。

在安无雪要开口前,这人终于道:“入阵是必须入的,但是师……”

谢折风语气放缓,仿若示弱一般:“你说好会留下的。”

安无雪顿觉奇怪。

他说:“眼下在说传送一事,仙尊好好的,提这个——”干什么。

他话语一顿,在谢折风有些担忧的目光中,突然明白过来。

“我都站在这里,你觉得我会入了凶阵之后还一人独行离去?”安无雪着实觉得无话可说了,“难不成仙尊要时时刻刻都盯着我方才放心?”

“你这是担心我不留下,还是担心我在你视线之外为非作歹为祸北冥,做那幕后真凶呢?”

谢折风浑身一僵。

“我不是……”

他想解释。

可他已经知晓,他的解释在安无雪眼中格外苍白,甚至更像是一种讽刺。

于是他静默片刻,拿出了安无雪还给他的魂铃。

他说:“魂铃是我从前为你炼制,只有你能敲,也只有你能用……传音符可以冒充,可这枚魂铃无人能冒充。

“你入阵后,若是与我分开,遇险敲它,我必能知其方位赶来。”

安无雪并不是很想收下。

他实在是看这玩意不顺眼——就是这枚魂铃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居然自投罗网。

但他没接,谢折风也没收手。

这人就这么睁着一双平时明明冷冰冰此刻却雾蒙蒙的双眼看着他。

两人这么僵着,困困“呜呜”了一声。

安无雪:“……”

他不想和谢折风说这些无用之事,这才重新把魂铃接过,放入自己的灵囊中,转而对裴千说:“走吧。”

裴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总算能呼吸了。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安无雪:“……”

他懒得同裴千争口舌,也不想见谢折风那副样子,毫不犹豫地第一个踏入传送阵。

四周天旋地转,光影都拧在一起。

他的身后,谢折风似乎带着困困紧随而入。

第二十七城剑阵忽而停下嗡鸣。

传送入口关闭,四方风止。

剑阵归于寂寥。

不远处,乔听靠在登云楼的明窗之上,手中拎着一坛凡间陈酿。

他见剑阵动静停下,灌了一大口酒,叹气道:“哎,宿雪他们走了。二十七城又被仙尊结界封着,我出都出不去——那我岂不是没有安全的屋顶可以待了!?”

……

安无雪眼前一晃,神思微飘,刹那片刻的功夫,他再度回神,眼前景象天翻地覆。

四方似有人声鼎沸。

他身前,一把比第二十七城的巨剑还要大、还要高的长剑遮挡住了他面前所有的天光,落下巨大剑影。

这把剑同照水、琅风的剑长得一模一样。

——这就是北冥第一城的主剑,真正的北冥剑!

可是……

剑阵周围格外平静,巨剑挺立,天色甚好,他甚至听到了他从前从未听过的第一城凡世的繁华之音。

北冥剑分明已经被浊气所侵,整个北冥陷入祸乱,第一城正置身于来路不明的凶阵当中。

眼前这是……?

安无雪有些疑惑地转过身,缓步朝剑阵外走去。

他身后,气息一阵波动,有人掠步至他身侧:“宿雪!看来我们两个进了生门,仙尊进了死门。”

安无雪回头去看裴千:“我们已经处于阵中了?”

他说着,和裴千一道走出了“第一城主剑阵”。

凡人屋舍映入眼帘,高楼瓦舍比第二十七城多了不知多少,闹市之音不绝于耳,远处长街人影幢幢。

他也意识到了。

此地不是真正的北冥第一城,而是一个处于阵中的,似是虚假的北冥第一城。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法。

他问裴千:“这是什么凶阵,居然能编织出这么庞大的幻境?”

第一城如此辽阔复杂,此阵居然能直接将还未出事的北冥完全捏造在阵中?

幻象可以做到捏造虚假之物,但幻象也分简单的和复杂的。捏造一个人的幻象容易,但要同时控制几十数百人的幻象,其难度也会同样翻出几十数百倍!

更何况,这是整个第一城,其中还有数不尽的凡人百姓……

安无雪上辈子陨落前,从未听过此等阵法。

裴千神色怅怅:“传送之前我就觉得不妙,没想到真的是这个阵……我们眼前的这些,是幻境,但并不是虚假的幻境,而是真实存在过的曾经的北冥第一城。”

“曾经……”

安无雪思虑几息,瞬时明了:“这是勾连时间的凶阵。”

“是,此阵名为观叶,意为置身时光洪流,观尽千叶世界。”

“观叶之阵笼罩了整个第一城,所以能将入阵之人带入曾经的第一城。这个‘曾经’并不是凭空编织,而是由阵法玄妙直接牵出时间洪流中的幻影,所以一旦阵法开启,哪怕是布阵之人,都无法控制阵法情况。

“观叶之阵的阵心也如千叶万花一般复杂多变,入阵之人落入的时间并不一定。生门里虚假的第一城会平和一点,仙尊那边应该遍布杀机。

“几百年前我还在北冥,倒是认得出来,我们现在落入的,正好是几百年前的第一城。”

裴千举目四望,目光扫过周围繁盛人世,摇头晃脑道:“说得直接一点——我们入阵便已经在时间中游走了。”

安无雪挑眉:“这观叶之阵错综复杂,观宇见宙,所囊所括宏伟至极,创阵之人和布阵之人必是阵道大家。北冥只有阵道曲氏才有可能做到吧?你怎么姓裴?”

裴千:“……你好直接。”

他打量了一下安无雪——他总觉得,宿雪和刚入北冥之时不太一样。

安无雪说:“我都入了凶阵,当然想确保我身边的人没有问题。”

“我的阵道确实习自曲家,”裴千摊手,“但我也确实不是曲家人。咱们进的这个观叶之阵,当真与我无关。”

安无雪问完便不会细究,只说:“你刚才说,我们所处的生门是根据几百年前的第一城编织而成的幻影,那若是破了这生门呢?”

“就会和我们入阵时一样,出现两条路——一生一死。踏入其间,又会落入另一个时间,困在不同时间的北冥第一城中。”

“那岂不是没有尽头?”

“有,破阵便是尽头。布下观叶之阵,必须寻一个时间作为根基,将那个时间中的一个东西或是一个人作为阵眼。

“若是能在循环往复的生死门中走对路,找到那个时间,毁了阵眼,叶败花落,阵法自散。”

他们交谈之时一直站在剑阵外。

不论是多少年前的北冥第一城,只要剑阵在,那剑阵外自然是有渡劫高手镇守的。

安无雪和裴千几句话来回间,已有人靠近。

——那是阵法中的“人”,是真实存在于几百年前的人。

裴千赶忙说:“观叶阵开阵之后,其中走向连布阵之人都无法控制,因为阵中的人可都是真实存在于那个时间点的,修为也是实打实的!”

来者是个渡劫期。

安无雪却没有动。

裴千语速越来越快:“刚才仙尊给你留了可以唤他的东西,你不摇吗?这里很可能存在当时所有驻守第一城的渡劫期,还有几百年前的上官城主。我们凭空出现在这里,说不清楚啊——”

安无雪还是没有动。

他根本不想摇那魂铃。

而来者已至他们面前!

这修士虽然是渡劫后期,但已经白发苍苍,显然寿数将至。

安无雪这时候倒是愣了一下。

此人他认得。

是仙祸之时便已经渡劫的北冥修士,立剑阵之时就在上官了了手下听命,当年他杀了上官然,这人和一众北冥高手一道站在上官了了身后,问他“为何”。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人又叫什么?

他好像都忘了。

要记得的东西太多,记着记着便全忘了。

对方眼看寿数将至。

所以,这人是在几百年前仙去了吗……?

他一时怔愣,什么也没做,那人凌空落于他和裴千面前,倏地瞪大双眼,神色比他还要怔然。

裴千眼看这时候再跑是来不及了,无奈之下,正打算厚着脸皮上前蒙混一下,可那人却抬手,指着安无雪,抖了抖,才惊道:“安无雪!?”

裴千脚步猛地一顿,转头看向安无雪:“他刚才喊你什么?”

安无雪终是回过神来,淡然道:“你不是听到了吗?”

“安无雪不是那个、那个……”裴千说不下去了。

他体贴地接话道:“那个你曾说过——若是还在世,在你面前也要甘拜下风的人。”

裴千:“???”

他眼看安无雪已经迈开脚步,朝那几百年前的渡劫期修士走去。

他听到安无雪对那人说:“是我。”

裴千:“……”

“。”

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