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仙骨的人可入道修仙,修士入道之时,若是根骨明显,探得出来,门中或家中长辈会根据其根骨为其选道。若是根骨不显,便根据那人性情或是门派传承决定。
比如安无雪曾和秦微说过的那个故事,北冥有个破浮生道转无情道的断剑之人,便是从小不知根骨,反而走错了道。
反观曲氏的阵道天才曲忌之,从小出生便是明显的浮生道根骨,因此曲氏才不舍得让曲忌之入无情道,反而导致裴千与曲忌之的孽缘。
谢折风之性情,本就适合无情道,安无雪从未怀疑过南鹤仙尊为谢折风选的道有何问题——这人都无情道登仙了,谁又会想到,出寒仙尊是以浮生道的根骨,修无情而登仙?
安无雪也没想到。
他的手还搭在谢折风的腕脉之上,久久无法回神。
他想不明白,南鹤已死千余年,他也不可能自行得到答案了。
这么明显的浮生道根骨,不论放在什么门派,都是天赋绝伦,便是让师弟修了浮生道又会如何?
师尊为何要给师弟落下无情咒,瞒下浮生道根骨一事,让谢折风无情入道?
还有这无情咒……
曲氏上一任家主同南鹤仙尊算是同辈,南鹤又是出自北冥,双方以同辈论交。
此咒既然被曲家上一任家主封存,封存之前,用过此咒的人,难不成就是他的师尊?
他不禁在想,曲氏从未传出此咒,那这无情咒是曲氏本就有,只是给南鹤仙尊用过,还是专门因南鹤要用而创出此咒?
曲家上一任家主不愿无情咒流传,却不敢毁去,只是封存于曲氏门庭之中,难不成也是因为知晓出寒仙尊身上还有无情咒,怕无情咒造成什么后果,因此还留了一线之机?
安无雪眸光微转,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之中对此一无所知的人。
锁链还捆缚在谢折风身上,这人因挣扎得太过用力,衣裳凌乱、浑身是伤,双眸紧闭,睫毛却不住地颤着,好似还沉在什么噩梦之中,想醒却醒不过来。
“……呜呜!”
他回头看去,只见困困身上的安眠咒到了时间,消散而去。
困困缓缓爬起,飞出结界,撞入他的怀中。
他下意识抬手接着它。
“呜呜?”困困探出头看向床榻之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担忧。
“他没事,”安无雪说,“皮肉伤罢了。”
他说着,指尖轻动,谢折风身上的锁链便消失殆尽,身上的皮肉伤也尽皆愈合,只剩下床褥和白衣之上还有斑斑血迹。
师弟静静地躺在那,还对无情咒一事一无所知。
“……他居然到现在也不知道,”安无雪满腔疑问最终都化作了茫然,只好埋在困困毛茸茸的白毛之中,低声说,“无情咒若是在他少年之时就已经深入神魂,那……从前他是否因无情咒的影响忘了什么?”
困困舔了舔他的手腕。
他复又转头看向谢折风。
明窗外云卷云舒,天光忽明又忽暗。
过往幻境里,五百年前的北冥第一城繁盛平和,这时安无雪身死,谢折风闭关,世间万物却依然从容地行过数百年光阴。
他停于此间,茫然无措地坐在床边,抱着困困,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许久。
-
另一间客房内。
裴千被曲忌之牵着入屋,身前之人掌心裹着他的手腕,分明不烫,却让他觉得分外灼热,恨不得赶紧甩开。
他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曲忌之被他甩开手,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不恼,反而笑道:“脾气倒是没变。”
裴千心中“切”了一声。
幻境是在五百年前,那时候曲忌之不就是几天没见他,脾气没变不是很正常?
但他没忘他的任务是拖住五百年前的曲忌之,说:“我不会和你合籍的,你若要把我带回去,我……”
曲忌之依然噙笑看着他:“你怎么?洗耳恭听。”
裴千:“……”
烦死了!
这家伙真是不管几岁都一个德性,明明脾气比他差多了,表面上却永远笑盈盈的!
他实在想不到什么能威胁到这个疯子的,只能说:“我就在合籍之后收几十个炉鼎,让他们和你共处一室,喊你哥哥!”
曲忌之眼角一跳,终于敛下笑意,冷冷道:“你敢收,我就敢杀。”
这人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对他招了招手,又恢复了那桃花般温润的笑意:“过来。”
裴千当然不想过去。
“你现在灵力都没了,又不听话,是想和我一起玩别的花样?”
裴千:“……”
他还是走到了曲忌之面前。
这人得寸进尺,指了指自己的双腿,说:“坐这。”
“你有病。”
“嗯。”
裴千:“…………”
北冥事重,我忍!
他不情不愿地在曲忌之双腿之上坐下。
曲忌之立时抱住了他,气息环绕而来,这人的手分明只是虚虚地搭在他的肩上,却又好像分外用力,裴千根本动弹不得。
这家伙还嫌不够,就这样抱着他,双唇凑到他的耳边,温热的吐息在他耳边时隐时现。
“你想勾我情念?”裴千没好气道,“道在心,不在身,你便是现在与我双修,也改变不了什么!”
后来曲忌之把他关进观叶阵,他也不是没和曲忌之双修过。
曲忌之又把玩起了他的发尾——这家伙总是喜欢这样玩,好似这样,裴千就是他的人一般。
这人说:“我自然清楚,你当初哄我双修,只是为了下咒。”
……什么?
下咒?
裴千一愣——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不是还没把他囚困在观叶阵中吗!?
他怔愣中,曲忌之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次这么乖,是因为那几个入观叶阵的渡劫修士?几百年不见,你从哪儿交了这么几个朋友呢?”
裴千瞪大双眼:“你——你你!!”
这根本不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而是真正的曲忌之!!!!
这家伙居然和他们在同一个幻境里,还假扮五百年前的曲忌之来找他!
他就疑惑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为什么能这么快找来,他还以为是他疏忽了,没想到是这家伙偷梁换柱!
他赶忙一挣,想要脱离这家伙的怀抱。
可曲忌之牢牢地按着他,根本不让他离开,继续在他耳边说:“胆子真大,居然敢骗我双修,在我身上落下忘情咒术。我花了三百多年才挣脱出来,你这几百年来,逍遥够了吗?”
裴千咬牙:“幻境里的那个你在哪?”
“放心,我没有影响幻境里五百年前的你我的行迹,五百年前的我现在还在别处寻五百年前的你呢。可你若是不听话,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去做什么引动死门杀机的事情。”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本来是想直接把你带走的,但你身边那三个人实在是修为太高,我没有把握,只好装作五百年前的我自己,来把你骗到我怀里咯。”
这家伙说着,趁着裴千失神,突然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
裴千:“!!!”
他立时红了耳朵。
“你真的有病!”他控诉着。
“我早就知道了。”
裴千挣脱不开,只能尝试冲破封印。
可封印他灵力的人不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而是眼前这个真实的修为似乎还比他高上一点的曲忌之。
他根本冲不开灵力封印。
他问:“笼罩北冥第一城的观叶阵是否和你有关?”
曲忌之眉梢轻动,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说呢?”
裴千默了片刻,肃然道:“此阵不知已经卷入多少生灵,影响了多少修士的生死,你不是这样的人。”
“哎,”曲忌之有些失望,“你这般信我,我都找不着理由欺负你。”
“你是真的有病!!!有病!!!!”
突然。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敲门之人没有破坏结界,而只是以灵力洞穿结界送入声响。
“裴道友?你和曲小仙师现下方便吗?我有一事想问你。”
是安无雪。
裴千要开口,却被曲忌之捂住嘴。
这家伙不悦道:“几百年没见,我还未和你清算下咒一事。”
裴千却猛地打开曲忌之的手,低声说:“你要疯别在这时候疯,安……宿雪修为高超,境界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不是他的对手,别找死。”
曲忌之眼神一暗,没有松手。
安无雪在屋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裴千?”
裴千赶忙对曲忌之说:“你都把我灵力封了,我就同他说几句话,这都不行?我在保你性命你知不知道?”
曲忌之幽幽看了他一眼,双指一动,一条灵力凝成的丝线捆上了裴千的手腕。
这丝线另一端,正好系在曲忌之的手腕之上。
裴千:“……”
算了,不是计较的时候。
他只好就这么绑着这丝线,从曲忌之腿上坐起,三步并两步赶去开门。
安无雪站在门外,双手抱着春华,神情茫然,双眸黯黯。
他见着裴千,双眸这才凝了神。
他见裴千身边没有人,曲忌之留在屋内,略微惊讶:“里头那位……你搞定了?”
裴千不敢说里头那根本就不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灵绳。
安无雪:“……”
“首座有何事?可是上官城主现身了?”
安无雪摇头:“我让姜轻盯着曲氏门庭,姜轻此时还没动静,上官了了多半还没出现。但我有其他的事情想问你,你随我来。”
他带着裴千,回到了谢折风所在的客房。
房门还未合上,裴千远远瞧见床榻上的血色,神情一震,赶忙后退:“我还想活下去!”
安无雪一挥手,房门合上,堵住裴千退路,无奈道:“我不论上一辈子还是这辈子,合起来都只行过一次杀人灭口之事,你怕什么?而且此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之事。”
裴千惨不忍睹道:“你对仙尊下咒了?”
“下了,但也没下。”
“啊?”
安无雪行至床榻前。
他方才不知这般探查了几回,再度结印已经十分熟练,眨眼间就结成了无情咒落咒之印,毫不犹豫地送入谢折风眉心。
“首座——!”
下一瞬,裴千却瞧见那无情咒被排斥而出。
“你看到了吧?”安无雪说,“他身上已经有一道无情咒,将我落的咒排斥出来了。我想问你的便是此事——具体如何得知的你别管,但我能肯定,他背负此咒足有一千余年,直至此刻,无情咒都没有解除。可他……”
安无雪没说,裴千却已经知道安无雪要问什么了。
出寒仙尊这些时日来种种行迹,哪里有半点中咒的模样了?
裴千是见过此咒在曲忌之身上生效的,谢折风的举动根本没有忘情之迹。
安无雪眉头紧皱,问他:“我对咒术研习不深,不明白其中门道。你可曾知道,会有人身中咒术,却毫无中咒之效吗?”
裴千微愣:“有……但是……”
“你说。”
“咒术和阵道有异曲同工之处,说白了就是个作用在人身上的阵法。这就好像……”
裴千细细思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例子,“就好像超度的咒术,如果有一个地方怨气极重,哪怕落下超度咒术,怨气也无法消散,久而久之怨气依然越来越重,超度的咒术虽然还在那个地方,却毫无效果。
“若是有人中了无情咒,可其情意坚不可摧,那自然也能在咒术未解之时,生生凭借自身意志之坚定,抵抗无情咒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