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已在外宿了一整夜,该回宫了。”榻边,白灵苦口婆心地劝导,“皇上已经派人来催了三次,再不回去,恐龙颜不悦。”
李心玉嘴上应着‘好的’,身体却没骨头似的赖在裴漠怀中,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笑着说:“等我喝完这碗粥,乖啊,白灵姐姐。”
裴漠将她拥在怀里,搅弄粥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她喝。两人恩爱如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黏在一起,白灵实在没有法子,只好转身退下,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刚出门,便见侍卫们拥着一个细皮嫩肉的黄袍青年进了门,正是太子李瑨。
“心儿,我来接你了!”李瑨还未现身,已亮出了嗓门,握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进了厢房。
见到裴漠也在,他眉头一皱,不满地哼了声:“萧国公真是架子大,见到皇储亲临,也不起身行礼问安?”
“没见他在侍奉你妹妹?”李心玉搂住裴漠的脖子,一副护短的样子。
“心儿,你先别插话,我正好有件事要问他。”李瑨撸起袖子,细长的眉紧拧着,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裴漠,问道,“你姑姑去哪儿了?我差人来看过她几次,都不在府中。”
裴漠早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咸不淡道:“她不在长安了,前两日走的。”
“不在长安?她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不知道。”
李瑨一见他这副冷清倨傲的神情就来气,拔高声线道:“你什么态度?怎么跟你姑父说话的!”
裴漠用帕子给李心玉擦了擦嘴角,视线温和,连看都不堪李瑨一眼。
李瑨狐疑地看着裴漠,阴声道,“是不是你将她藏起来了?”
裴漠嗤笑一声,反问道:“藏起她,对我有何好处?”
李瑨想起隔壁人去楼空的荒凉之景,忽然有些心慌,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
李瑨在屋内来回踱步,泄愤似的踢翻身边的案几,茶壶茶杯碎了一地。他神情忐忑又焦躁,指着裴漠道,“她是你姑姑,你一定知道她的去向!”
“好了皇兄,你在这发火有何用?”
李心玉也是才知道裴嫣不见了,她小声问裴漠:“你真不知道三娘子去哪儿了?”
“真不知道。”裴漠垂下眼,无奈道,“三娘子生性淡漠,她决意要走,便无人知晓她的行踪。”
“无人知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就不信掘地三尺还找不到她!”李瑨已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气定神闲,他像是一个摔碎了珍宝的痴人,只能竖起浑身尖刺来掩盖内心的惶恐。
状态不太妙。
李心玉知道这哥哥一旦失了理智,便容易做出伤人害己之事。她拍了拍裴漠的手,小声道:“裴漠,皇兄状态不好,我先跟他回宫了。”
裴漠将最后一口粥喂到她嘴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道,“好。”
李心玉笑着亲了他一口,“下次再来看你。”
“回去之后要听太医的话,按时喝药,切勿劳累。”裴漠不舍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拇指在她嘴角按了按,方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回宫的马车上,李瑨眉头紧锁,手中的折扇烦闷地敲着膝盖。忽然,他像是按捺不住发了狂似的,将手中的折扇猛地摔在车壁上,玉质的扇骨被摔裂,碎片擦过他的手背,很快划破了一条血痕。
“皇兄,你发什么疯!”李心玉一把拉起他的手,用帕子仔细擦去上头的血渍。
李瑨手有些抖,红着脸大口喘气。良久,他徒劳地搓了搓脸,将脸埋在掌心,低声道:“对不起,心儿,哥哥吓着你了。”
“皇兄,容我说句实话。”李心玉抚了抚他的肩,放缓声音道,“真正喜欢一个人,适合一个人,就是会让自己和她变得更幸福,如果喜欢一个人总是痛苦居多,那么这段感情一定是有问题的。”
马车摇晃,李心玉的视线落在碎裂的扇骨上,叹道:“两个人相爱,就像是这地上的碎片,只有契合的两半才能完整地合为一体,但若是不契合,你便是磨去所有的棱角,撞得粉身碎骨,依旧无法合二为一。”
“心儿,我从未如此在乎过一个人,自从欲界仙都初见,我便为她丢了魂,恨不得将全世界捧在她面前。她以前过得那么苦,对我忽冷忽热,我也就不计较了,原以为满腔热忱可以捂热她的心,却不料……”
李瑨双肩颤抖,捂着脸的指缝中有泪水渗出,“我有预感,她不会再回来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自从你喜欢上三娘子,便懂得了该如何去呵护包容一个人,而不似曾经那般顽劣,已经很努力啦。”
李心玉将帕子递给他,温声安抚道,“可感情讲究两情相悦,光是你一个人努力是不行的呀!裴三娘子为何离开长安,我想,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罢?”
李瑨哽咽不能语。
裴嫣的心里,从来都没有他的位置,或许有一点儿吧,但也被无端的仇恨消磨殆尽了。
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才不愿面对。
“为什么……上一辈的仇,要算在……我的头上!”李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质问。
李心玉第一次见哥哥哭得如此伤心,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只拍了拍自己瘦削的肩,说:“好啦,本宫把肩膀借你一用。”
“我不要!我不会放弃的!”李瑨侧过身去,将自己缩在角落,忽然狠声说,“你和裴漠的婚事,我第一个不同意!”
“为何?”李心玉瞪大眼,深刻体会道什么叫做祸从天上来。
“他若不将嫣儿还给我,我便不让妹妹嫁给他!” 李瑨红着眼,双拳紧握,一副‘我不痛快你们谁也别想痛快’神情。
若不是看他哭得狼狈,李心玉真想揍他一顿解气。
过了八月,天气转凉,夜里凉风习习,正适合寻欢作乐,乃是勾栏院生意最鼎盛的时候。
烟花柳巷在夜色中蒙上一层暧昧的红光,脂粉飘香的楼台下,一片莺歌燕语,郭萧左拥右抱地从楼中出来,整个人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
他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丢了几颗金锞子给老鸨,对身后的两位公子道:“郭某我有钱,今日我请了!”
其中一个瘦高的公子道:“哟,瞧瞧乐之这气势,简直豪气冲天啊!兄弟们佩服!”
另一个稍稍年少的白面公子道:“那是那是,乐之可是圣上亲封的定远将军,又与人人艳羡的毓秀郡主订了亲,前途不可估量,自当照顾照顾一下我们这些绣花纨绔!”
瘦高公子与郭萧勾肩搭背,大声笑道:“不过,听说毓秀郡主从小习武,身手不凡,乐之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来这种地方,就不怕被郡主给……”
瘦高公子嘿嘿笑着,朝郭萧飞了个‘你懂的’眼色。
郭萧正被夸得飘飘欲仙,闻言瞬间拉下脸来,大舌头喊道:“放心!她、她才不在乎!郡主大度得很,之前撞见我和歌姬厮混,她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颇有主母风范!不像宫里的那个混世女魔头……”
说罢,他猛地冲到墙角,因宿醉而呕吐不止。
旁边两位公子捂着口鼻,嫌弃道:“哎呀,乐之,你才喝了几杯酒就这样?行不行哪!”
郭萧一听有人说自己不行,瞬间炸毛,摇摇晃晃站起来,双手胡乱挥舞道:“谁说我不行!来来来,叫上醉香楼的头牌,本将军与你们大战三、三百回合!”
“说起这个,我这儿有一本册子,乃是绝版的珍品,乐之想不想看看?”瘦高公子从怀里掏出一本半旧的薄册子,笑得十分猥、琐。
“什么?春宫?”郭萧摇摇晃晃地扑过去,夺走册子。
“嘿嘿,虽不是春宫,但比春宫更养眼。里头画的是欲界仙都七年来每位头牌花魁的画像,笔触真实,而且是……” 瘦高公子压低嗓音,神秘一笑,“不穿衣服的那种。”
“欲界仙都?”年少的那位公子道,“不是年初元宵一把大火,将欲界仙都的金笼子烧没了么?”
“是呀,所以这册子才珍贵。除了我这儿,再无别处可以一睹花魁的冰肌玉骨了!”
郭萧醉眼朦胧,借着烟花巷的灯火翻了几页,顿时血涌冲头。忽的,他一顿,指着其中一页道:“这个少女的胸也忒小了,不过,看着眼熟……”
“这哪是少女啊,这是个男的,不过,跟女人也没啥区别了。”瘦高公子年纪大,也见多识广,哼道,“六年前朝凤楼死了七个人,让一只金丝雀给逃了,你们知道吧?”
郭萧和少年公子同时摇头。
瘦高公子指了指画页,朝画上那个纤瘦的小花魁努努嘴,“逃走的那个,就是他。”
郭萧将画卷横竖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眼熟,“容貌虽然不太像,但这双桃花眼,却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莫不是在梦里见过吧!”高个子哗地抖开折扇,嘲道,“这小金丝雀失踪那会儿才十三岁,见过他的客人不多,连我都没见过。你?更不可能了。”
“哎哎哎,郭兄!你看,那不是毓秀郡主么!”少年公子指了指前方人群中一抹素色的身影。
郭萧做贼心虚,赶紧将画册塞入怀中,定睛一看,果然是李毓秀。
少年公子见他如此紧张,调笑道,“懂了,嫂子捉奸来了!”
“别、别胡说!”郭萧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尖,“我还没碰过她呢!”
“不是吧,天底下竟然有我们乐之拿不下的女人?你这张脸,在女人眼中可是很吃香的啊!”
“唉,你们不懂,李毓秀不同于别的胭脂俗粉,性子有些冷傲,我至今都没牵过她的手呢。”
“这简单。”高个儿公子搂过郭萧,四下张望一番,这才将一包什么东西塞到他手中,淫笑道,“好东西,给她试试。”
郭萧有些犹豫。
高个儿劝道:“反正都订了亲了,她迟早都会是你的人,你就当提前尝鲜了!”
而此时,醉香楼的屋脊上,映着残月的清辉,一抹黑色的身影悄然伫立。他的视线落在郭萧身上,袖中剑刃冒头,闪着寒光。
长安宫,清欢殿。
自从李心玉上次中元节突然昏厥,宫中上下都严阵以待,今日燕窝,明日药膳,每天早晚号脉看诊一次,如此过了大半月,硬生生将一朵可爱的娇花折腾得蔫了吧唧的。
“公主,膳房日日炖了药膳滋补,怎么不见将您养胖一点?瘦成这样,皇上和萧国公该治奴婢们失职之罪了。”
红芍可怜巴巴地瘪着嘴,给李心玉扣上腰间的绶带。
李心玉在落地的大铜镜前转了一圈,满意一笑:“我哪里瘦了?明明前凸后翘,玲珑有致,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雪琴端着一碗药膳乌骨鸡汤进来,温声道:“公主,该喝汤了。”
李心玉两条眉毛拧起,往榻上一躺,哼哼道:“药膳太苦啦,本宫想吃点甜甜的东西。”
说罢,她舔了舔唇,眯着眼慢吞吞地说:“比如,裴漠就很甜。”
宫婢们红着脸,皆是掩袖轻笑。
雪琴哄道,“公主早日将身子养好,才有力气去看萧国公呀!”
正说着,抱着换洗衣物出门的红芍又折了回来,高兴道:“公主,裴公子来了!在门口候着呢!”
李心玉眼睛一亮,宛若枯木逢生,也顾不得鸡汤苦了,端过来几口闷干,随即将碗一放,擦擦嘴道:“快让他进来!”
裴漠依旧是一身檀紫色的官袍,玉冠束发,英姿勃发,提着一只红漆食盒进了门。
宫婢们都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门一关,李心玉便如以往那般扑进裴漠怀中。
“数日不见,可想死本宫了。”李心玉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低头一看到他手中的食盒,脸色变了变,“你又带了什么过来?”
“八宝参鸡汤,你要多补补身子。”裴漠说着打开了食盒,热气蒸腾,药材混着鸡汤的香气飘散。
“我才喝了乌骨鸡汤呢,再喝就要流鼻血了。”李心玉朝后退了退,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裴漠盛汤的手一顿,露出失落的神色来:“可,这汤是我亲手熬的,殿下真的不赏脸喝两口?”
李心玉最见不得他卖乖的样子了。平时高大凌厉的少年微微垂眼,睫毛颤动,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渴求,兵不刃血就将李心玉的心防击破。
李心玉当即心一软,小声道:“好罢,就尝两口。”
裴漠嘴角一勾,恍若天开云散。他将汤用瓷碗盛出,让李心玉在榻上坐好,望着她清澈的眼睛道,“我喂你。”
李心玉乖乖张嘴。
没吃几口,李心玉的手便不老实地在裴漠腰间徘徊,逐渐朝下摸去。
裴漠眼疾手快地按住她乱动的手,目光深沉,笑道:“殿下想干什么?”
“你说本宫想干什么,嗯?”
裴漠被她撩得火起,却只能拼命地忍耐自己。他深吸一口气,闭目在她唇上一吻,哑声道:“乖乖吃东西。”
“我饱了,只想吃你。”李心玉咬着下唇笑,伸手去摸‘大裴漠’,弄得他手中的汤碗险些倾洒。
“殿下。”裴漠的嗓音低沉得不像话,染着情欲的沙哑,无奈道,“不是我不想做,而是你现在这身子骨,怕是还没喂饱我,自个儿就哭着晕过去了。”
李心玉十分不服,“本宫特坚强,才不会晕呢。”
遂继续揉弄,感受掌心下的炙热一点一点变大,直将裴漠逼得眼睛通红。
裴漠目光灼灼,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生吞活剥似的,将手中的药膳放置一旁,深吸一口气道:“殿下,等会即便你哭着求我停下,也没用了。”
李心玉笑道:“谁哭谁是小狗。”
半个时辰后……
“啊啊,裴漠……不要了不要了,快停下……我受不住了!”
又半个时辰后……
“真的不行了!呜呜……饶了我吧,求你了阿漠,你快些泄出来呜呜……”
再半个时辰后……
李心玉被裴漠翻来覆去的折腾,如置身狂风海啸当中,被浪潮击打得七零八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哑了,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然后,成功地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日落时分,李心玉一睁眼,便见轻纱漫舞,身侧躺着一个乌发黑眸的俊美少年,正屈起修长的指节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压低声音笑道:“小狗?”
李心玉羞愤地将脸埋在被窝里,不理他。
“已经给你擦洗上药了,还疼么?”餍足后的裴漠温柔得不像话,轻轻将李心玉从被窝中刨了出来,搂进怀中。
李心玉浑身酸痛,尤其是腰腿,连动一下都艰难。
“疼……”才刚说了一个字,她便捂着嘴,哭过的眼睛还有些泛红,哑声道,“我的声音怎么……”
“你叫了很久,还哭了。”裴漠下榻给她倒了杯茶,笑道,“殿下叫出声的时候特别诱人,我很喜欢。”
他说得如此直白,李心玉脑中情不自禁地回放起下午的场景,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僵硬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道:“禽兽。”
“抱歉,我忍不住。”裴漠盘腿坐在榻上,将李心玉拥入怀中,炙热的掌心揉捏着她酸痛的腰部,低语道,“好些了么?”
李心玉懒洋洋地倚在他怀里,享受着他的侍候,问道:“你做了几次?”
“三次而已。”
“……而已?”
李心玉将‘恶人先告状’这一句话发挥到了极致,一脸不可置信道,“之前做一次我便受不住了,你还做三次?太残忍了,本宫都晕过去了!”
裴漠从胸腔中发出低沉的闷笑,略带骄傲地说:“我体力很好,说过可以做上一整夜的,这还没尽力呢。”
李心玉设想了一番‘做上一整夜’是怎样一种体验,顿时起鸡皮疙瘩,觉得腰估计会断掉,连连摇首道:“不不,要节制,今后一个月都不许你碰我了。”
在腰间按揉的手一僵,裴漠收敛了笑容,无辜道:“不行,明明是你先撩我的。”
说罢,他俯首,在李心玉耳根和颈侧的嫩肉上落下细碎的吻。李心玉被他吻得发痒,忍不住笑道:“好啦好啦,别闹了!你太可怕啦,本宫要喝药,喝到做三次都不会晕为止……唔!”
红艳的唇再一次被堵住。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平静了许久的长安城继欲界仙都被烧毁和韦庆国造反之后,再次掀起了波澜。
武安侯之子郭萧,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心玉正溜出宫和裴漠私会。莲香清甜,藕荷深处,李心玉与裴漠相依坐在空荡的画舫中,看着皎洁的圆月洒下清辉,投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宛若碎金浮动。
“郭萧怎么死的?这小王八不是挺擅长临阵脱逃的么,上辈子他抛弃我逃亡那会儿……”
李心玉知道裴漠不喜欢她提上辈子的事,便匆匆截住了话头,转而问道:“确定了么,死的真的是郭萧?”
裴漠握着她的手,指腹无意识地在她手背摩挲,‘嗯’了一声道:“听说昨夜他约了李毓秀见面,在酒肆厢房中饮酒,不知为何走水起火了,今晨大火才被扑灭,大理寺收尸时验过了,确实是他。”
“李毓秀?”李心玉讶然,“那她也死了?”
裴漠拧眉,缓缓道:“现场的确有一具女尸,但不确定是不是她,目前已经有人通知琅琊王前来认领了。”
“可惜了,李毓秀其实生得挺好看的,本宫倒是喜欢。”李心玉唏嘘不已,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沉重,“郭萧死就死吧,还要拉上未婚的李毓秀殉情,平白毁了她清誉。”
“是被谋杀的。”
“怎么会!”
裴漠的视线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望着被揉碎的月影道:“大理寺少卿曾是裴家军中的熟人,尸体被抬出来时我恰巧路过,听见少卿说焦尸的脖颈处有一道细如丝线的伤痕,乃是极薄极快的利刃所伤,一刀致命。”
李心玉听得心里发憷,直起身问道:“谁跟他这么大仇,杀人焚尸?”
虽然郭萧这人是挺讨嫌的,但被人谋杀后还要焚尸,更搭上了李毓秀的性命,这就有些过分了。
“焚尸是为了掩盖真相。”裴漠道,“听说郭萧的死法和元宵欲界仙都屠楼一案如出一辙,凶手是同一个人……”
“谁?”
裴漠张了张嘴,那个人的名字还未说出口,便眼尖地瞥到水面闪过一抹寒光!
“小心!”
裴漠面色一凛,捞起李心玉飞速后退,几乎是同时,一把薄如纸片的软剑钉在了船头,如蛇般的剑刃仍颤动不已。
“有刺客?”李心玉紧紧地抱着裴漠,惊魂未定地问道。
藏在画舫尾处的白灵也觉察到了动静,拔剑冲到前头,护住李心玉。
裴漠顺着软剑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湖中亭子翘起的翼檐上,正站着一抹纤瘦的身影,如同暗夜里的一只寒鸦。
再看看船头,那柄软剑材质特殊,阴毒如蛇,即便看不清少年的脸,裴漠也能一眼认出来。
“星罗。”
话音刚落,星罗如寒鸦掠过水面,稳稳地停留在画舫顶部,将小画舫压得往下沉了沉。
“这么紧张作甚?我没有恶意的。”星罗屈起一条腿坐在画舫之上,另一条腿垂在半空中晃荡,勾着艳丽的笑,神情悠闲。
裴漠手按在剑柄上,沉声点破真相:“你杀了郭萧,还敢在长安现身?”
李心玉一惊:郭萧竟是这小变态杀的,那欲界仙都……也是他烧的?
一百多条人命啊,其中不乏有朝臣子孙!这罪行,唯有用罄竹难书方能形容了。
“有什么关系,尸首被烧了,他们又不知道是我杀的。”星罗笑得阴狠而又恣意,道,“说起来,你不应该感谢我么?”
裴漠拧眉。
“韦庆国死了,郭萧死了,郭忠白发人送黑发人,气得只剩半条命,估摸着用不了几日也要咽气。朝中官职有两个这么大的空缺,而放眼整个朝堂,能用的武将并不多,你算一个。”
星罗臂上缠着软剑,放声笑道:“你说,你该不该感谢我?”
星罗说得并无道理,这的确是裴漠崛起的好时机,可李心玉并不相信星罗会这么好心。
她实在费解,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为何要杀郭萧?”
“呵,襄阳公主舍不得了?郭萧那样朝三暮四的浪荡子,难道不该死么?”
星罗忽地敛了笑意,站起身来,逆着清寒的月光冷声道:“他配不上郡主,所以必须死。”
李心玉仍觉得有些不对劲,反驳道:“既是这么在乎李毓秀,又为何要连她一起杀了?”
星罗似乎怔了一瞬。
很快,他整理好了神色,目光柔和了下来,似笑非笑道:“郡主啊,郡主是个傻姑娘,为了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连命也不要了。”
李心玉还想问些什么,星罗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的事,不用你们管!姓裴的,我已杀了郭萧,替你指明了道路,算是报答了你爹当年对我的点拨之恩,言尽于此,再会……”
他邪邪一笑,双臂一振从画舫顶部跃下,笑道:“……无期。”
下一刻,冷风骤起,黑影闪过。裴漠将李心玉护在怀中,再睁眼时,船上空荡,软剑和星罗皆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