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不可挡的河水,冲毁了沿途的房屋,裹挟着石头瓦片梁木汹涌而来。这些平时看似寻常的物品,此刻却成了夺命的东西。
西凉士卒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被洪水波及。数不清的士卒和马匹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生。将领们试图稳住局势,却连传令的亲信都找不到了。有些还没有从睡梦中被叫醒的士卒,整个帐篷都被洪水淹没,在无声中死掉。
在西凉士卒意识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之前,蜀军的三万步卒出动了,从高处冲下的步卒此刻宛如骑兵一般,带着惊人的气势掠夺着西凉人的性命。忙着在河水中捞取铠甲和兵器的西凉士卒,宛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在洪水还未波及到的西凉营地,西凉统帅正在集结人手,准备应对突然出现的蜀军。距离不够,再加上有水的缘故,马匹不安,根本无法形成战力,原本的骑兵被迫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步战对步战。更为糟糕的是,有心算无心之下,黑暗中的西凉士卒根本就分不清敌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只觉得四周都是敌人,胡乱地挥出刀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被自己人所伤。
更令西凉人没有想到的是,按照推测已经山穷水尽没有粮草的长安城中,三千骑兵从城门中冲了出来,和蜀军一起形成了夹击之势。
这场仗从天黑打到日出,当西凉统领看清局势以后,知道大事已去,收拢了还有力气的两万多人,翻身上马,朝着他认为最安全的方向突围。他不知道的是,那里有三万战意高昂,期盼已久的蜀军铁骑在等着他们。
事情的走向和张二良预料的别无二致,一切都照着计划发展,可谓是大获全胜。唯一令张二良没想到的是,赵光从长安城里出来找到他以后,第一件事并不是感谢他的援助,而是揪着他的衣服,将他领到几具尸体面前,重重地打了他一拳。
张二良没有还手,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那几具尸体。这几人的穿衣打扮,一看就是普通百姓,面白肚胀,是被洪水淹死的。
举目望去,像这样的尸首还有上千具,夹杂在几万具西凉士卒尸体之间。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安排人去提前疏散了。”张二良喃喃自语。
听了他的话,赵光怒道:“疏散?你疏散得过来吗?这是长安城周边的百姓,一辈子就攒下家里那点东西,你轻飘飘的一句大局为重,就要人家舍弃全部,有谁会同意呢?”
张二良被说得有些羞愧,疏散百姓这件事,因为怕引起西凉人的注意,不得不小心进行,这就导致进度极其缓慢,也就酿成了如今的惨剧。
赵光冷冷道:“这件事,我会如实向父亲和张将军禀报,你自己想好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没法解释。张二良心知肚明,这件事自己要承担全部责任。即便赵陵和张韬出面,以威望将此事平息下来,自己也绝不可能再继续担任蜀军的高级将领,像今日这样独领六万人马的情形,不会再出现了。
他猜的很对,尽管那三万骑兵将逃亡的西凉人拦截了下来,并追击了一个月,最终将其几乎全灭,只有几个刻意留下来的活口逃掉了,至于能不能回到西凉,就靠他们自己了。
张韬和赵陵对南唐作战,本就出师不利,再加上后方送来的消息,刚好趁这个机会偃旗息鼓,先退回去处理更要紧的事。
赵光言出必行,狠狠地参了张二良一本,作为兄弟,张二良并不恨他。全歼十万骑兵和水淹百姓,到底算是有功还是有过,没人敢说话。赵陵想要按照功过相抵处置,没想到张韬却极为强硬地要求按照罪大于功处置。在接受了二十军棍以后,张二良被赶出了军营,贬为平民,回到了蜀州。
整个长安城守卫战的故事就到这里,看张不周复杂的表情,张二良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的不对。”
张不周丝毫不给面子地点点头:“杀一人是恶,杀一人而就十人,也是恶。无论给自己找了什么样的借口和结果来粉饰太平,都挡不住草菅人命的行为被人深恶痛绝,为人所不齿。”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张二良两根手指搭在张不周的手腕处,已经加速的心跳节奏慢慢平缓下来。
张不周怔怔问道:“父亲,你会后悔吗?”
张二良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喝了一杯已经沏好的茶,淡淡道:“现在的我,自然是悔恨的。但如果能够重来,再次成为当年的我,我想我依然会做出那个决定。只是我会筹划的更周密,更细致。世人只会看到你的成功,才不会去在意那背后的事情。”
张不周没想到他是这样一副态度,见他已经端起了茶,知道是送客的含义,也就站起身来向他告别。
张二良倚着门框,望着张不周慢慢离去的背影,脸上无悲无喜。张不周错过了极为出人意料的景象,一片柳叶从天而降,在张二良的眼前打着旋落下,他伸出右手,将它接了下来。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抖,那柳叶竞如同飞刀一般,飞速飞出,将一枝不是很端正的柳条从中斩断。
“居然敢害我收拾院子,下次见面,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为老不尊的东西。”
张不周有些接受不了。
张二良最后的话,为整个故事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让人不想再去触碰。正如张不周所说的那样,无论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导致这些人的死亡,都是残忍冷酷的杀人凶手。只是张二良似乎仍然没有想通,他只是后悔当初没有做到最好,而不是不去做。
张二良讲述的长安守卫战,将他一直以来的一些问题给交代清楚了。为什么张韬张二良父子二人,形势会如此紧张;为什么张二良会选择窝在小小的村庄里教书,不肯入朝为官;又是为什么,赵光能坐上皇帝之位。
这位当今天子,无论是真的心怀百姓,还是故作姿态,就冲他出城后将昔日兄弟一拳打落贬为平民,如此做派,难怪能当皇帝。
泰安城。
从三个方向飞驰而来的快马,同时出现在城门口,简单吩咐几句后,只见守卫城门的士卒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将城门口处排队等着进城的百姓驱散,让出道路来,似要迎接大人物。
有那被推搡得不乐意的百姓低声嘀咕:“这城门不是天下人的城门吗?凭什么我们就要给别人让路。”
不远处的士卒听力了得,将这句话听在耳里,和城门守备低声说了几句。那百姓见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自己这边看来,暗道一声不好,深深地低下了头。
没有让百姓们等候太久,只见三条官道之上同时扬起灰尘,慢慢地,这三支队伍的全貌出现在众人眼前。
来自西方的一支,为首之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尽管有些黑,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嘴唇紧紧地抿起来,更是显得他无比刚毅。身后的队伍里头,就数紧跟着的两个人最为显眼。左边这位轻轻摇动着缺了一根毛的羽扇,脸上笑容灿烂。而右边这位则更加夸张,背着一把超大的弓。有人大着胆子多看了几眼,不禁咋舌。这位的马身两侧,挂着沉重的袋子,里边装的东西,又长又粗,看起来像是标枪一般。
实际上,这是张长弓所用的特制弓箭。
在二人身后,则是两列整齐的队伍,穿着军装的陇西军将领们,稳稳地坐在马上,接受万民敬仰。
对自己一行人制造的惊叹声很是满意,张长弓甚至得瑟地挥了挥手,被陆询给叫停了。
赵篆还没来得及进城,只见和他遥相呼应的方向,同样出现一支队伍。领头的则比自己这边还要尊贵。毕竟,自己只是一个皇子罢了,而对面,则是有两位。
赵隶和赵楷骑在马上,缓缓朝城门走来。至于到底是某人的刻意安排,还是真的凑巧,这就不得而知了。赵楷一马当先地加速冲过来,凑到赵篆的身边惊喜道:“大哥,你真的回来啦。身体可还好吗?没有受伤吧。大哥,你答应我的西凉长刀,帮我带回来了吗?”
赵篆看着眼前的赵楷,也很高兴。自己离开泰安城时,赵楷还是一个腼腆的小孩,如今已是初长成的少年人了。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带了,都在后边的行李里,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等咱们进了城再说。”
“是啊四弟,大哥又不是马上又要走,你不用这么着急的。”赵隶凑了过来道:“大哥,这次回来应该可以多呆上一些日子吧。”
赵篆笑了笑:“也许吧,如果西凉人不再生事,我倒也不必一直死守在荒凉的陇西。都快忘了中原的美好了。”
赵隶附和着笑了笑,只是眼神有些阴沉。
三个人说话的工夫,又是一队人马从南边出现,看清这支队伍的情况后,到底还是有百姓忍不住发出声音:“他娘的,这么长的车队,要多久才能完事儿啊。”
那是一支极为壮观的车队,除了打头的皇室旗之外,身后的车队上都插着一柄吴字小旗。正是二皇子赵行,带着吴家人赶到了京城。
平日里虽然也很热闹的城门,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大人物联袂而至。城门守卫不知道是不是该请赵篆等人先进城,接受检查。毕竟,他们可都明晃晃地带着兵器。可是,对方毕竟是皇子,是不是可以拥有这份特权呢?该死的前任,为什么不交代清楚,害自己现在急的要死。
就在城门守备酝酿着如何开口的时候,一骑赶到,拯救了他。
“宣读皇上旨意,几位皇子进城以后,请直接前往皇宫,参加今日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