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在庄子上参加的几桩婚事有所不同,李大嗣要成亲,张不周早早地就赶到了李家。
自从李大嗣的父亲去世以后,为了不让儿子被庄子上不懂事的小孩子欺负,也不想听那些克夫之类的恶毒非议,李母只能逼着自己强悍起来。原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人,这些年来不知道和人打了多少次的骂仗。往往只是因为田里的一些小事,就能和相邻的地主人跳着脚相互对骂。年幼时的李大嗣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甚至觉得有些丢人。直到他长大了,才渐渐明白什么叫孤儿寡母,明白了母亲能在这个世道将自己抚养成人,有多不容易。
李家的屋子在庄子的最外边,确切点说,是在庄子之外。李母上了年纪以后,脾气有些古怪,陆升几个一向最怕去李大嗣家。尤其是陆升,在李母眼里,是最有可能将儿子带坏的人物。
只是成婚毕竟是大事,李母就算再能干,也不可能一个人都搞定。更何况,有些需要抛头露面,接人待客的事,女人家毕竟不太方便。
也正是因为这些事,李大嗣不得不去找陆升帮忙,却惨遭拒绝。另外两位兄弟,陆斗已经成婚,不能参与,程耳就更不合适了,他是丧偶。数来数去,最后竟然落在了惊蛰和清明的身上。不过在张不周得知以后,也自告奋勇地要来帮忙。
从新康乐坊的位置到李家的宅子,距离着实有点远,也难怪迎亲队伍早早出发。张不周等人到达的时候,李大嗣已经收拾妥当,在院子里招待李家宗亲了。看着他的打扮,张不周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大红的布匹裁剪的喜服,上面绣着几只鸳鸯和盛开的花朵,胸前一朵大大的红绣球,腰间缠着一条金色的腰带,只是因为李大嗣膀大腰圆,那腰带明显要比常人的长上不少。还有那头上戴的喜帽,也明显要粗上一圈。
李大嗣笑得几乎要露出后槽牙,脸上还被抹了两朵红晕,非常夸张的搞笑。张不周拍了拍他的胸膛:“新郎官可真是英俊。”M..
听了张不周的话,李大嗣很是受用的将腰杆挺得更直:“多谢公子,您快请上座。”
张不周扫视一圈,李家的院子不大,此刻更是堆满了桌面和椅子,想来是不知道从谁家借来准备摆宴席用的。“怎么不去庄子上的食堂办?”
李大嗣犹豫一下道:“庄子上的那种,我娘也看过,不过不太喜欢。她说,哪有新娘子还没进洞房之前就在人前抛头露面的,还是按老规矩来比较好。所以就将宴席定在了家里,不过还是请来了食堂的大师傅来掌勺。”
张不周点点头表示理解:“说得也是,庄子上的那种形式的确有些特殊,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老人家年纪大了,顺着她的意思没什么错。”指指院子里的东西,张不周道:“既然来了,我也别干坐着。你可别说让我上座的话了,我刚看了一下,上座的那桌,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我这辈分怎么能凑上去。你呀,今天就当我是来帮忙的小兄弟,别当我是公子。好久没有参与这种事了,还挺有意思的。”
李大嗣想不出来有意思的地方在哪,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也知道张不周的性格,与其让他与那些人相处,还不如照他的话来,也不会真的安排他去做重活累活,就让他自己找乐子吧。“既然如此的话,那公子请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
将李大嗣打发走,张不周领着惊蛰几人开始支起了桌子,从屋里到院里,再到大门外,一共摆了七八桌。摆放好以后,几人就挑了一张大门外的桌子围坐下,就着桌上的干果闲聊。
“我当初就觉得公子不一样,没想到公子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意外。”惊蛰给张不周倒了杯茶水。
“没什么意外的。公子也是人,是人就爱吃席。不知道南唐是什么规矩,反正我们这边,这酒席吃起来可是过瘾得很。”张不周还真是渴了,将那杯凉茶一饮而尽。“差点忘了一个事。程宗主让你们两个护送我回蜀州,现在任务完成了,你们是不是要返程了。”
惊蛰和清明对视一眼,前者道:“宗主当初的交代是,护卫公子安全,直到她说结束才可以返回。现在还没有宗主传来的信儿,如果公子不嫌弃,我们两个愿意继续跟在公子身边。”
张不周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白露冷哼一声:“真想不到,还有人上赶着给人当护卫的。”
张不周用眼神制止她:“既然如此,你们就还是留下吧。只是咱们很快就要启程,要前往泰安城了。又要花不少时间在路上舟车劳顿。既然同样作为我的护卫,那我就要同等对待了。陆斗的妻子有了身孕,大嗣成亲以后也不打算跟我去了,有你们两个在,我手头上的人也能充裕些。”
惊蛰点点头:“钱财之类的,全凭公子决断。我们两个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没有钱无所谓,管口饭吃就行了。”
张不周已经知晓了青莲剑宗收徒的要求,最基本的一条便是要天煞孤星之命。说的玄乎,其实就是找全家死绝的孤儿。一是给这些孩子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另一个,则是这样的人更容易培养出以宗门为家的绝对忠诚。
“嗯,回头我会让谷雨看着办。有点钱在手上总是好的。”张不周回头看了看正在忙碌的李大嗣继续道:“就像今天这种日子,没有钱,你们两个除了帮着搭把手,连个贺仪都没有,是不是有些尴尬。”
惊蛰嘿嘿一笑:“公子多虑了,若是会担心这点小事,我们两个就不会被派来保护您了。”
张不周还真没想到,这年头有人蹭酒席吃。不过都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吃了也就吃了。更何况,这酒席要是没有自己根本就办不起来。
日头过了正午的天空以后,张不周就觉得饿了起来。这个时候是不会上正餐的,只能吃一些小食垫补垫补。康乐坊将新做出来的糖送了一些给张不周,他便让厨房做了些加糖的糕点,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吃了糕点,喝了凉茶,坐在午后的树荫下,张不周只觉得不会有比此刻更适合睡觉了。将两条长椅拽到一起,倒头便躺在了白露的腿上。惊蛰清明见状,打了个哈哈离开桌边去转悠了。张不周听着李大嗣不停地与宾客打招呼,再加上开心的笑声,昏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锣鼓唢呐声将张不周惊醒。从白露的腿上爬起来,这才看到远方一支接亲的队伍正朝这边走来。而院子里的人明显也听到了声音,李大嗣一马当先地朝着外边走来。
等到了李家门口,大红的轿子缓缓放下,新娘子头上披着盖头,穿着大红的嫁衣,在媒婆的搀扶下走出来,俏生生地站在一边。
有人将弓箭递给李大嗣,箭头已经被红布包了起来,避免伤到人。李大嗣喜笑颜开,拿起弓箭就朝着新娘子身上比划,眼见他将弓拉得越来越开,张不周急忙道:“干嘛呢三哥,一会儿弓都叫你拉崩了。”
李大嗣这才反应过来,赧颜一笑,手中三支箭连珠而出,刚刚好射在新娘身上,瞬间想起一片叫好声。
射箭驱邪的环节过后,新娘子在媒婆的引领下跨过火盆,左手麦子,右手拿钱,腰间的红腰带里还藏着一圈压腰钱。红腰带多出来的布头被李大嗣拿在手里,缓步朝着正屋走去。
张不周眼含笑意,在众人面前又不得不严肃起来,实在是没想到,他要扮演上一次靳川的颜色,主持这场婚礼。
李大嗣的母亲端坐在正屋前的椅子上,满脸的慈祥,看起来丝毫不像几兄弟之前所讲的那般冷漠。两位新人来到她身前,在媒婆的指引下转过身,张不周的喊声也同时响起:“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拜下之后,媒婆提着新娘子的衣服帮她再转过身,朝向李母。
“二拜高堂!”
一对新人朝着仅有一位的高堂拜下,张不周看到,李母激动得很,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连忙进行下一项:“夫妻对拜”
李大嗣憨到不行,朝着新娘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鞠躬礼,腰弯的很深。
张不周强忍着笑意:“送入洞房。”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对新人缓步走进新房。白露扮演着李大嗣妹妹的角色,从迎亲队伍里接过新娘的嫁妆。
张不周看着那两只小巧的箱子和两床大红的喜被,莫名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份不对劲的感觉在白露从新房出来以后变得更加强烈。因为敏感的白露跟他说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也正是这句话,让张不周瞬间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别扭感觉来自哪里。
如果白露和自己的奇怪感觉应验的话,那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