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简单地用了膳便离开了。等到他走以后,封一猋第一个冲过来朝着张不周竖起大拇指:“你可真够孟浪的,敢叫皇子师兄。”
张不周没当回事:“不是殿下自己说的嘛,他说的也没错,如果我们拜在同一师父门下,自然就是师兄弟的关系。”
封一猋撇嘴:“二皇子当初拜的,是国子监祭酒郭嘉,祭酒大人除了教过几位皇子以外,再没有收别的徒弟了。你想拜在郭祭酒大人门下,机会渺茫。”
张不周还真不知道这回事,但是以赵行的身份,也不太可能信口开河。联想到他出仕选择在国子监任职,由此可见赵行与郭嘉的关系非比寻常。
书房里的对话最后,赵行给他留下了一个大难题。进入国子监已成定局,那进去以后,愿不愿意接掌弘文馆,愿不愿意按照赵行的想法,去扭转国子监的风气?这到底是赵行对张家态度的一个试探,还是真的对自己如此看好?
弘文馆从成立发展到如今,打上了深深的赵行的烙印,如果张不周接掌,在外人眼里,这将会是释放强烈信号的举动。张家,难道要做第一个公开表态站队的朝臣吗?
不对。在张韬刚刚贬职,赵行即将被封王的时候,赵行既然敢向自己提出这件事,就代表他笃定了自己一定会接受这个提议,不然就会适得其反,失去张家可能的支持态度。
所以,自己一定会接受的理由是什么?
张不周想到头疼也没想到答案,只是既然有张韬的嘱托在,他接受这一邀请倒也不妨事。至于弘文馆中那些文风奢靡的权贵之后,并没有被他当回事。凭自己文武双全,还治不了一群半大小子?
高圭被从大牢里接了回来,安顿在了府上养伤。好在空房间多,不怕住不开。张不周也不在乎,请赵行帮着找了个医术高超的御医,除了高圭的伤以外,陆升脸上的疤也要看一看。因为两个人每天都要服药,干脆将他俩安顿在了一间房里,每天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药味儿。不过截然不同的是,高圭的身体在迅速好转,陆升的脸却没什么变化。他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但张不周知道,再一次的失望是肯定的。
他派人去了渝州的富顺县送信,可是无为道人带着四个徒弟在鼠疫平定以后已经离开了,去向不明,没法找到人,虽然着急也没有办法。
和陆升相反,高圭的伤势在好转,情绪却越来越差。距离科举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按理说他该注意休息养身体,可他房里的灯却总是最晚熄灭的一个,张不周劝了几回没什么用,也就放弃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坚持,他虽然对高圭照顾颇多,有所帮助,不代表他可以肆意插手高圭的人生。他如何选择,都是他自己的事。
不管妙法信没信,“丢东西”一事再没有提起,接高圭回来的时候,同时带回来的,还有贺之乡所称白马寺给的补偿,一千两银子。这笔钱张不周给了高圭,在后者的坚持下,只收回了自己当初“借给他”的二百两,再加上一些象征性的房租和诊费药费。这位志向是考状元的陇西举子,学识到底有多深张不周不清楚,骨子里那份陇西人特有的执拗与坚持却很是深厚。张不周不想也不愿因为这点俗事破坏了二人结下的交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八月十三这一天,泰安城里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南唐公主李欢歌驾到凌国,要观礼八月十五的封王大典,光是随行的护卫和携带的贺礼,就装了整整两艘大船。层出不穷的礼品从船上卸下运往泰安城中的时候,看热闹的百姓啧啧称奇,南唐不愧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这些东西不敢说闻所未闻,大多数的确是见所未见。
李欢歌的身份特殊,既是别国公主,却也是凌国熹贵妃的亲侄女,和四皇子赵楷身上是有相同的李家血脉的。传言李欢歌年轻貌美,还能文能武,颇有男儿风,只是如今尚未婚配,此次前来凌国,未尝没有找一个如意郎君的打算,毕竟和南唐那弹丸之地相比,当然是凌国的男儿更值得人仰慕。
张不周听着白露听来的泰安城中的趣事,权当解闷。这世界上总有些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的人,会做一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张不周知道,今天到来的李欢歌,不过是个冒牌货,障眼法罢了。凌国人不会想到,这位别国公主,出其不意地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经赶到泰安城了。上次一别之后,李欢歌就销声匿迹再没出现,不知道是没死心继续去找门路了,还是隐藏起来琢磨别的事。
和李欢歌初相识的时候,张不周只当她是一个骄纵的小姑娘,没什么坏心思,或者说,压根没什么心思。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就越来越难以捉摸了。现在回忆起来,李欢歌托自己去寻人帮助,真实的目的恐怕并不是要寻求一线生机,而是通过自己,将她偷偷到了泰安城的消息传递出去。至于这个消息作为诱饵想钓上来的鱼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不周摇摇头,暗暗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果断拒绝与李欢歌的婚约,现在看来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李煜也好,李欢歌也罢,这对看起来没有多少路可选的帝皇父女,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拼命筹划。现在想来,李煜看似情深意切地将李欢歌托付给自己,要求自己以兄长的名义有朝一日护住她,恐怕是对他们的谋划并没有多少信心,给女儿留一条后路罢了。
在泰安城的这些日子,有些出人意料地比在蜀州家里还轻松,时间一多,人一闲,张不周就比以前多思考了不少问题。既有对之前一些事情的反思,也有对未来道路的思考。远离蜀州以后,张不周如同跳出桎梏一般,开始对张韬的一些说法表示怀疑。他言之凿凿地要支持赵行,自己就要无条件服从吗?
饱受赵光猜忌的张韬,如果真的旗帜鲜明地支持某位皇子,那对那位皇子来说,到底是福是祸,还真是说不好。
张不周并不想这么早,如此轻易地卷入到皇位之争里来,如果有可能,他宁愿谁都不接近,不过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除了那位从未谋面的大皇子赵篆,剩下的三位皇子自己都已经打过交道了。看起来赵行与他最为友善,性格也最是谦和,可是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做皇帝吗?
晃了晃脑袋,张不周自嘲地笑笑:只不过是一介白丁罢了,连个监生都不是,就在这里操心真正的国家大事,还真是好笑。
下午的时候,张不周正听封一猋显摆自己去城门口凑热闹,见识到了南唐公主的盛大排场,一旁的陆升心不在焉地吃着花生米,高圭在房里摇头晃脑地背着书,李大嗣和清明在房里睡午觉,程耳与惊蛰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说得也很热闹,张不周很少见程耳有这么多话。
至于两个姑娘,一人一个板凳,坐在屋门口,一个看书一个绣香囊,张不周看着那香囊上长得奇形怪状的鸟,不禁有些担心,也不知道会是哪个倒霉蛋收到这个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院门被敲响,开门的惊蛰有些惊讶地看着来的客人,连忙往院子里引。
张不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封一猋一把拉了起来:“不知中官大人有何贵干?”
他一说中官,张不周就反应过来了。来人面白无须,身高不高,即便被这么一群人恭维着也没露出半点傲慢,反倒很是谦卑。所谓中官,也叫内臣,竟然是宫中来人?
“八月十五封王大典,陛下命礼部广邀宾客观礼。镇国公张韬为国尽忠,令人景仰,本应亲至现场观礼。只是国公以身老体衰为由,拒绝了邀请,而是将这份荣耀转赠予了张家孙辈张不周。
张不周万万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朝着那宦官拱了拱手:“在下张不周,见过中官。”
那宦官点了点头:“张公子在家就好说。后天的大典之上,皇上还要宣布别的事情,少不了要恩赐一番。为了不在陛未进过宫的人进行礼仪培训。事情您都听到了,我需要您和打算带的手底下的几个随从,一起前往。”
张不周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下来。虽说这样多少有些危险,颇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可越是如此才更让张不周心安。想来也是,赵光如果想要对自己动手,只需半夜时分派上一队人手便足以将整个院子的人灭门了,完全没必要搞这么一出。
那宦官告退以后,封一猋兴奋地道:“想不到你这么好运气,居然可以去现场观礼。”
张不周被他吵得头疼,假借出恭的名义溜了出来,独自在家周围的街巷里溜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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