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节 看不见的影子(一)

堂内沉寂了一会,司马衷淡淡说道:“茂卿,你现在应该冷静下来了吧,刚才裴侍中说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高裁慢慢抬首,声音略显沙哑道:“臣明白,可是有人传言我的弟弟死于鬼宅诅咒,蓄意制造这种鬼怪邪祟之说,简直是在挑衅朝廷的司法权威,臣愿赶去中牟县,亲自调查此事。”

“廷尉府公务繁多,你就不必亲往了。”司马衷摇摇头,又看向裴頠,问道:“裴侍中,你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裴頠回道:“郗遐如今就在中牟县,他这个尚书郎还未就任,不如就让他负责调查中牟的案子,虽然他在江夏郡平叛张昌之乱立了军功,但是朝中仍有人质疑他,正好可以借此再考察一下他的能力。”

司马衷抿了一口茶,点头道:“那就这样办吧。”

高裁深知郗家在朝廷监察部门中很有威望,丝毫不逊于高家,这件事交给郗遐来做或许比自己亲自审理更合适,不过真到了郗遐遇到解决不了的人和事,他再亲自赶去处理,更能显出高家的强硬手腕。

“在回来的路上爷爷已经答应我了,明早我就可以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住了,我这次还给陈大娘带了一些礼物。”

牛车驶进永和里,任远方才在东周街上给雨轻买了一串葡萄冰糖葫芦,雨轻坐在牛车里,已经吃了半串了。

任远微笑问道:“雨轻,你上次派人送给我的画里有个男子,他是渔夫吗?”

“那次他确实在钓鱼。”雨轻浅浅一笑,“其实他是司州境内有名的富商巨贾,叫做李如柏,他什么都干,会的很多,不过喜欢骗人,说话不算数。”

任远温和的笑道:“李如柏,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你这次去避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还是先休息两天,崇文馆发生了命案,这天下第一比武大会恐怕也要推迟举办了。”

“阿远哥哥,在茂先楼二楼的善本特藏阅览室内可有多出什么东西,有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在案发前一日都有哪些人进入过这间阅览室?”

任远略微皱眉,问道:“怎么会多出东西来呢?你觉得凶手会粗心大意把杀人凶器遗落在阅览室吗?”

“这也说不定,凶手的行为本来就很奇怪,一般杀了人都会尽快清理干净现场,抹掉一切作案痕迹,他却把陌文的头颅放进书柜内,很明显就是为了让第二天进来这里看书的人发现,偏巧阿远哥哥就是第一目击者。”

雨轻一边吃着葡萄冰糖葫芦,一边翻看崇文馆出入登记簿和茂先楼借阅登记表,这是任远让墨白誊抄的一份,它们的原本已经被楚颂之带回县衙了。

“案发前一日来崇文馆的人可真不少呢,原来陌文是替太子殿下还书的,而丢失的那套书正是杨彪续补的《东观汉记》,也是太子殿下先前借阅过的书籍。”

东汉末年,经历董卓之乱,《东观汉记》的书稿已经散佚,杨彪在许都续补《汉记》之时,马日磾、蔡邕等人的原稿已经无法补齐,不过张华有幸得到由蔡邕续成的十志残卷,当时还是墨白带领抄书小队去张司空府上誊抄的,那套残卷也放在阅览室的书柜中,凶手却没有拿走它,论收藏价值,那套残卷算是茂先楼中最珍贵的书籍了。

“阿远哥哥既然是最早到达现场的,肯定在第一时间就检查过那套残卷了,书里面有没有藏什么东西啊?”

“我当时大概翻过一遍,没有翻出什么东西。”

“阿远哥哥当时肯定没心情一页一页的查看,多半是拿在手上,这样快速翻页的,对不对?”

“即便是这样翻页的,书里面藏着什么,也是一目了然吧。”

雨轻把剩下的半串葡萄冰糖葫芦交给任远,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笔记本,又拿出一张竹青色方形纸,翻开笔记本,随便夹了进去,然后把那本笔记本递给任远,眯眼笑道:“阿远哥哥,你能把这张纸翻出来吗?”

“那张纸,这样一翻马上就能——”任远拿在手中快速翻了一遍,那张纸竟然不见了,他犯疑道:“不可能找不到,绝对是夹在哪个地方了。”

他再次把笔记本翻了一遍,仍旧没有找到,他转而注视着雨轻,问道:“你不会把纸片偷偷抽走了吧,是在变魔术给我看吗?”

“现在可不是变魔术的时候。”雨轻拿着那笔记本,慢慢翻开几页,笑道:“阿远哥哥你看,纸片不是夹在这里好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也是很认真的翻看的。”

“关键就在书页的边缘,我提前把夹着纸的页面的下半部分撕破了一点,这样的话,翻页的时候就不会碰到手指,只有那一页会跳过去,而我是拿着书页的上方翻的,所以这张纸很容易就会被找出来了。”

任远恍然一笑,然后又陷入沉思,凶手拿走的是杨彪续补的《东观汉记》,杨彪出身弘农杨氏,莫非这其中还跟弘农杨氏有什么关联?

雨轻继续吃着葡萄冰糖葫芦,在她进城前已经吩咐顺风和花姑去崇文馆查找线索了,她隐约感觉凶手是想告诉他们什么,或许会在阅览室中留下什么特别的讯息。

“阿远哥哥,盛夏时你有没有去我的小院子里摘西瓜?”

任远收回思绪,含笑点头,“嗯,院子里种的西瓜吃起来比去年还要甜,我也派人给世道兄、道幼兄他们府上送去了西瓜。”

雨轻很开心的吃完了这串葡萄冰糖葫芦,季冬阳在去年就开了一家专门卖冰糖葫芦的店铺,在开店前惜书还来裴府请雨轻起店名,雨轻看惜书如今过得很幸福,就给店铺取名为‘幸福山楂树’。

“雨轻,过两天我会去那个小院子里看你的,还有——”

话停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有些话只能藏在心里,快要到雨轻的生辰了。

雨轻生在孟秋之月,那一日下着雨,任远和自己的父亲也乘车来到这里,等裴绰和左芬相继离开了这里,任罕就牵着任远的手走到这座小院子门前。

当时任远还很小,他抬头望着父亲,好奇的问道:“父亲,这里面住着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