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苏培盛叫林达升在书房伺候着, 自个儿锤着有些酸疼的腰背去抱厦里歇息一会儿。

苏宝生麻利地上前替自家师父捏肩捶背, 伺候得殷勤又周到, 苏培盛蹙着的眉头很快就放了下来。

“师父, 爷……”

“闭嘴!”苏培盛狠狠拍了苏宝生的脑门儿一下子,“说了让你别问,小兔崽子长本事了是吧?”

苏宝生赶紧苦着脸蹲下:“我错了,师父别气,就是许福那小子实在是太气人了, 滑不留手还叫人发作不出来,这一个月我都快长白头发了。”

“哼, 他能耐大着呢, 连爷都敢拒之门外, 也不看看……”人家有个什么样的主子,苏培盛把不该说的话咽了回去。

要说前头他还觉得是主子爷在闹别扭,可日子久了苏培盛就感觉出来了, 哪里是主子爷别扭,这分明是爷把宋主子给惹恼了, 现在进不去琉璎园才是真的。

不过叫苏培盛说,他即便是四爷的贴身奴才, 也只能说一个‘该’字。

虽然他是个去了根儿的奴才,可也知道这男女之间无非也就那么回事儿, 谁占上风谁就是大爷。

既然爷先动了心,喜欢上了还不锦衣玉食的供在手心里,非得一次次试探, 一次次叫宋主子着恼,这就是个奴才心里都凉,更何况是金尊玉贵养着的主子呢。

这不,天天为难自个儿,不上赶着去把人给哄好也就算了,非得装作不在乎,等着琉璎园来服软。

就宋主子那个能叫奴才把主子爷拒之门外的劲儿,爷又不肯叫人欺负了琉璎园,她能来上赶着给台阶?梦里都没有那么好的事儿。

可他一个当奴才的也没法子说什么,也许爷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呢?到底做奴才的小心些伺候,别自个儿凑到风口上便是,反正难受的不是他。

就是这阵子主子爷自个儿难受又费心,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费腰啊!

苏培盛才不到三十岁,可但凡天儿一阴,从肩膀到尾椎就没一个地儿是舒服的。

“瞧着怕是要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早些把过冬的东西准备下吧,琉璎园的银丝炭可别缺了。”苏培盛揉着后腰低声吩咐。

苏宝生赶紧拿着木锤替他松

缓后背:“师父放心吧,奴才早就悄悄叮嘱过了,谁要敢不长眼,奴才第一个给收拾咯。”

苏培盛满意地点点头,苏宝生就这点比林达升好,虽然没有林达升老实,可他心思活泛,不用他一再叮嘱。

果不其然,到了晚间电闪雷鸣过后瓢泼大雨就呼啸着来了,站在气死风灯底下一眼望去,茫茫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四爷倒是放下折子站到了廊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叫膳房给琉璎园准备些安神汤。”

这么大雨,又雷声轰隆,可别吓着小狐狸才是,还有大宝和小宝,只怕是要害怕的跟额娘一起睡呢。

他特别想去抱着娘仨一起睡,一个人在外院里实在是冷清了些,可想起上次去琉璎园时,小狐狸那温顺又疏离的样子,他就浑身难受。

这会子过去,只怕又是给自己找气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宋琉璃消气,毕竟从小到大,他是真没哄过女人。

即便是有那大胆的冲他使脾气的,那也是娇嗔,最多就是给些赏赐,多去几次也就好了。偏宋琉璃像个叫人牙痒痒的刺猬,瞧着软乎乎的,却浑身是刺儿,叫他不知从何入手。

他现在也就盼着日子久了,这小狐狸气性也就下去了,至于他先前纠结的问题……四爷眼神闪了闪,到底还不是时候。

如此想着,他便也不急着去哄宋琉璃,免得哄好了,过后还得叫她心里委屈,索性叫她过一段时间轻省日子,等他把事儿给处理好了,再说其他的。

站了一会儿,四爷又进了书房,高斌也很快进了屋,苏宝生和林达升一左一右站在廊子上,看着雨幕,沉默如同石雕一般,只眼神锐利地盯着周围。

这一年的颁金节,福晋身子大好,便带着宋琉璃和李氏都进了宫,也不是过年,便没叫孩子们跟着进去。

德妃倒是比过去温和了许多,或者说淡漠了许多,哪怕是跟乌拉那拉氏都没多说几句话,只拉着又有了身孕的完颜氏,细细聊着。

宋琉璃垂着头一直把自个儿当成壁画,除了请安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说,反倒是李氏瞧着乌拉那拉氏尴尬坐在那里,眼神里有些幸灾乐祸。

四爷和十四阿哥下朝后,也来了永和宫,德妃

脸色更淡了些。

“一会儿还要到慈宁宫请安,胤祯你照看着些完颜氏,一会儿额娘叫人准备一顶软轿跟在额娘身后便是了。”她看都不看沉默坐在上首的四爷一眼,只冲着十四阿哥淡淡吩咐。

胤祯瞅了自家四哥一眼,又看了眼脸色依然不算得好看的四嫂,难得心里生出一点子尴尬来。

话说他如今的差事还是四哥给张罗的,额娘这不是叫四哥难堪吗?

完颜氏有孕坐软轿应当,可四嫂大病初愈,也不该落下吧?

可他习惯了跟四爷顶着来,这会子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倒是完颜氏脸上笑得隐含几分得意。

“多谢额娘体恤,儿媳这才五个月,多走走也好,总不好叫四嫂一个人走过去。”完颜氏扫了低着头的乌拉那拉氏一眼,直接把两个侧福晋给忽略了去。

胤祯皱了皱眉,扫了完颜氏一眼,想让她安分一点。

完颜氏撇了撇嘴,一时没想明白,她说得也没错啊,总不能当弟妹的看着嫂子走路吧?

“你四嫂又没有身孕,无妨,额娘怎么安排你听着就是。”德妃扫了乌拉那拉氏一眼,才慢条斯理道。

完颜氏这才觉出不大对,她虽然骄傲,可也不是笨人,怎么听着德妃这是拿她们夫妇跟四爷打擂台呢?

她瞧了板着脸的四爷一眼,有些为难地看了眼乌拉那拉氏:“四嫂想必刚刚病愈,这事儿也急不来。对了,我听说四哥府里不是有小阿哥吗?四嫂抱一个到正院里去也……”

四爷‘嘭’一声将茶盏给放在案几上,吓得完颜氏捂住胸口哆嗦了一下。

“你若是管不好自己的福晋,我看你也没必要继续办差了!”四爷不好跟弟媳计较,只面无表情看着胤祯,“要是皇阿玛知道,身为弟弟,竟是惦记着兄长府里的家务,只怕也不会有精力办好差事。”

完颜氏脸色发白,知道自己这是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她忍不住看了眼德妃,见德妃脸色也不好看,心下更忐忑了些,再不敢多说话。

她把府里收拾的干净,自家爷也没什么解语花,本想着多说几句缓和下气氛,倒是有些失了分寸。

德妃头都不抬,只声音发冷:“完颜氏说的不对吗?你府里也有没了额娘的

小阿哥,倒是叫正院空虚,没有嫡子你这脸上就好看了?”

“什么时候,额娘倒是对嫡子这般紧张了?”四爷不像过去那般容易动怒,脸色比刚才还要更和缓一些,只是说出口的话叫德妃大怒,“我和老十四不都是庶子吗?”

“放肆!”德妃狠狠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指着四爷脸色铁青,“你这是指责本宫生你生错了?”

四爷站起身:“儿子只说自己是庶子,并未自惭形秽,毕竟皇阿玛是庶子,儿子府里的世子也会是庶子,额娘慎言。”

德妃脸色发白,她想起被皇上冷落的三个月,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整个人都晃了晃。

“额娘!”胤祯赶紧起身过去扶着,他扭头看了眼云淡风轻的四爷,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转过头去低声劝,“额娘别说了,叫人听见了不好。”

胤祯一直不喜欢这个兄长,是因为每回四爷来永和宫,都叫永和宫的氛围不好,过去他以为是自家四哥不好,跟额娘和他隔着心。

现如今他依然觉得四哥和额娘隔着心,可……从刚才进来那会子的情形看,额娘这是逼着四哥跟他们隔心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四爷没管胤祯的眼神,他早就知道自家额娘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叫皇阿玛冷了三个月,只怕更是恨到他身上。

“儿子还有些事要去找皇阿玛,先行告退。”他也不想在这里碍德妃的眼,往外走的时候他不动声色扫了宋琉璃一眼,见她安静坐在一旁不叫人注意,这才放心了些。

乌拉那拉氏自己能应付德妃的责难,李氏也不会上赶着找不自在,只要宋琉璃不主动上前叫德妃为难,等宫宴过后就好了。

因为时辰不算早,德妃也确实没找别的事儿,刚才四爷那番话也算是提醒她,今天这样的日子,人多眼杂的,她也不想闹起来叫别人看了笑话。

等到了宫宴上,听了圣旨以后,德妃眼神变换许久,帕子都叫她揉捏得不成样子,脸上神色却越发和缓了些。

直郡王、诚郡王和四爷并着恒郡王都升了亲王,八阿哥胤禩恢复了廉郡王的爵位,其他人什么都没捞着。

倒是后宫里几个受宠的常在被封了

贵人,两个做了多年贵人的老人儿被封了嫔,而良嫔则被封为了良妃,一时风头无两,叫其他四妃心里都有些复杂。

最展扬的莫过于廉郡王胤禩,虽然封亲王没有他的份儿,可母凭子贵,良妃得封,这也充分证明了廉郡王在万岁爷那里的得宠。

敬酒的时候,胤禩那里便人来人往,倒是他怕万岁爷心里不虞,找上了直亲王喝酒,借机给避开了。

“多谢大哥和惠母妃的照顾,不然也不能有我额娘的今天,弟弟今天陪大哥多喝几杯!”胤禩举着酒壶,眼神特别真诚。

胤褆似笑非笑看着胤禩:“也是你有本事,我也没做什么。”

能说动他的门人背主,自立门户成为万岁爷的棋子,连累的他都身不由己,胤禩确实是出乎他意料的能干。

胤禩脸色不变,还是温和从容地笑着:“大哥说笑了,弟弟……也不过是为了叫额娘过得更自在一些。”

说完他也多了几分落寞:“大哥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和额娘过去过得什么日子你也知道……若是我替皇阿玛分忧解愁,能换我额娘一世安稳,我没什么不能做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那也没别的话,喝酒吧。”胤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知道胤禩是暗示,不管什么后果胤禩自个儿都接下了,只要良妃能过得好。

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亲兄热弟地喝上一顿大酒,也算是全了兄弟情意,以后互相捅刀子的时候,才没有那么愧疚。

四爷这边跟恒亲王胤祺坐在一块儿,看着自家弟弟带着胤俄和胤祯,还有叫胤祯挎着脖子走不开的胤祥,四个人一杯接一杯喝,二人反倒是慢悠悠喝着。

“我瞧着老十四倒是懂事儿些了。”胤祺冲着四爷笑道。

四爷面色淡淡的:“若真是懂事儿,就不会叫老九拉过去了。”

胤祺噎了一下,随即脸色有几分苦闷地干了杯中酒:“他就是不愿意跟我这个亲哥哥亲近,我额娘本来就瞧不上我,好歹过去还管着老九,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就是非得拿别人当亲哥,我也没法子。”

就因为这个,宜妃老是骂他没出息,管不住老九,可他自小跟在太后身边长大,除了身子骨好一些

,脑子转得确实没有老九快,不被亲弟弟气死就是好事儿,哪儿能管得住他呢。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护好了自个儿最重要,将来……总是个依靠。”四爷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他现在不管胤祯,不单单是因为胤祯叫德妃给宠坏了,也是因为万岁爷放纵了这个局面。

与其老老实实谨慎着惹得万岁爷多想,倒不如就叫他去做想做的事儿,到底他作为兄长,只要胤祯不把天捅个漏子,他还是能护着的。

这也就是身为皇帝的儿子才有的好处,皇阿玛总不至于要自己的儿子去死,可若是换了皇帝……四爷扫了一个人沉着脸喝酒的太子,心里叹了口气,只怕将来活得就要艰难些。

等胤祺喝多了过去找自家弟弟唠叨的时候,四爷提着酒壶去了太子那里。

“臣弟敬太子一杯。”

太子抬起眼皮子,见是四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雍亲王……不错,坐吧。”

“臣弟刚刚看二哥喝的太快,小心醉酒伤身。”四爷叫人给太子换了小一些的酒盅。

太子无所谓地拿酒壶往口中灌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四你就总是顾虑太多,这点叫人不喜。”

四爷点点头:“从小就这样,改不了了,都是二哥带出来的。”

太子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指着四爷笑骂:“我是替皇阿玛带了你一阵子,你那时候就板整得像个小老头,可别赖到我身上。”

四爷垂着眸子喝酒:“二哥小时候习惯强迫自己把每一件事情做好,还喜欢分析各种可能性,然后根据每一种可能做出应对,我是受二哥影响才会想太多的。”

太子:“……”

“你这是赖上我了?”宫宴时间过去大半,太子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来,“行,不要脸这个劲儿像我。”

“明年……要登泰山祀东岳了。”四爷带着浅笑,目视前方好像自言自语一般,“皇阿玛要南巡,定不会自己去的。”

太子脸上的表情又淡了下来,继续往嘴里灌酒:“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亲王,也有资格代祀了,你和老三不是也去过孔庙了么。”

康熙三十二年的时候,当时还是贝勒的诚亲王便和四爷一起代替万岁爷前去曲阜祭祀过刚刚

建成的孔庙,这事儿当时还叫朝臣议论了好一阵子。

四爷脸上依然挂着浅笑:“孔庙和泰山不一样,登顶之事,皇上和储君总归是名正言顺,再说臣弟也想携美下江南去看看呢。”

太子又笑了出来,朝着乌拉那拉氏那边草草打量了一眼,眼神中的复杂都被他压在了眸底,眸中倒是多出了些兴味来:“孤可听人说,过去你一直宠着那位灵毓侧福晋,今年才开始淡下来。怎么着,是府里又进了美人儿?”

四爷抬起头看了太子一眼:“二哥说笑了,臣弟府里并不曾进人。”

太子唇角的笑慢慢就变了味道,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四爷的肩膀:“你比孤聪明,可惜……”

可惜他没有机会学四弟那般小心谨慎再来一回,即便人生重来,他也坐不成四弟,他就是他,永远也变不了了。

四弟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见着他独坐怕他寂寞,还会过来陪他,也不枉他小时候带老四一场。

刚刚看见四爷时,太子心底升起的那点子恨意和酸涩到底消散了去。

“胤礽和老四说什么呢?朕瞧着你们倒是许久没喝这么些了,去,给太子和老四上些吃食,喝多了伤身。”康熙突然从上首看到了太子和四爷低语,直接开口笑道。

其他正在喝酒的人都抬起头看了过去。

四爷跟在太子身后,甩袍子跪地:“多谢皇阿玛赏。”

随后二人再没说别的,分别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喝着马奶和茶水,谁也没再碰酒壶一下。

等出宫的时候,十四阿哥才从宫门口喊住了四爷。

他像是喝多了,走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趔趄,也正是因为喝得昏头昏脑,他才敢多说几句。

“是弟弟没管好完颜氏,回去以后,弟弟知道该怎么做。”

四爷脸上依然面无表情,眼神里却闪过欣慰,他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若是管不好,你就去庆丰司养猪吧。”

胤祯:“……”

他扭头就走,还忍不住吓得打了个酒嗝,看四爷那认真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家四哥说得是真话。

换句话说,这一定不是他亲哥!他一定是昏了头才凑上去找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