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雾蒙蒙的黑着, 木兰围场这边就出现了不小的动静。
既然是要开拔, 除过万岁爷那边, 都是三更就起身撤帐篷, 收拾东西上马车, 这样等万岁爷卯时用过早膳,才能准时出发。
在路上也不好随意出恭,四爷起身后将就着热羊汤随意用了些饼子, 喝了几口马奶便去了龙帐那边伺候着。
等出发时,四爷才策马回到了雍亲王府马车这边,这时候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尤其是早晚时分, 也就是因为行进速度不算快, 四爷穿着厚袄棉袍也还算能受得住。
“爷, 婢妾准备了热茶,您进来喝口茶吧?”更娇俏些的安氏偷偷掀开帘子看见四爷骑马在一旁, 大着胆子软声道。
四爷冷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策着马儿上前几步跟到了郭氏的马车旁边, 这动作叫安氏放下帘子后,脸色红红白白的煞是好看,手中的帕子都绞成了麻花。
郭氏这边侧耳听见安氏隐约的声音,随后听见马蹄声, 她胆子小些,一声都不敢吭,只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捧着热茶发愣。
其实不管是郭氏还是安氏心里都不太好受, 两个人六月初入府,入府前她们便知道主子爷受了伤,不会进后院宠幸她们,即便坐了许久冷板凳倒也没失望。
得知四爷要跟随万岁爷木兰秋狝,并且要她们二人随行时,安氏和郭氏惊喜得一路上笑容遮都遮不住,心里幻想着各种被四爷宠幸的风花雪月,那小脸儿一天里有大半天时间都是红的。
可她们没想到,四爷的伤还没好,一直到了木兰围场都没召见过她们,等驻扎在木兰围场后,四爷倒是唤她们近身伺候了。可……那就真是伺候,也不过是把月饶和月晴的活儿接过来,最多在四爷床上睡一觉,一次水都没叫过。
这都回程路上了,两个人都还没能开脸,安氏和郭氏心里是又急又臊,回去后指不定叫人怎么嘲笑呢。
可她们急也没用,四爷不主动,她们也不能爬到四爷身上自己动,可不是叫人心里苦得厉害吗?
好在四爷不管她们心里苦不苦,还是有人管的。
“给雍亲王请安,万岁爷召见您呢,请您这就过去。”捂着嘴一路小
跑过来的太监到了四爷身边后,行了个礼恭敬道。
四爷点点头,策马便朝着前头去了,左右这段时日万岁爷经常召见他们这群阿哥,他也没觉得有何处不妥。
可等进了圣驾马车里,四爷才有些诧异,只叫了他过来?
“来来来,老四,先陪朕下盘棋。”康熙脸色还算是不错,见四爷进来不等他行礼便冲着他笑道。
四爷还是行过礼才坐到康熙下首,执了黑子。
康熙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老四,就是太规矩了些,规矩太过便是刻板。
二人下着棋的功夫,太医也叫小太监引着进来跪在了一旁。
“你这棋艺进展不小,下功夫了吧?”一局棋下完,康熙堪堪赢了三子,看起来老四并没有让着他,这叫他心情更好了些。
四爷见康熙脸色轻松,内心倒是感叹幸亏有邬有道陪他下棋练出来了,可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低着头温声回话:“都是皇阿玛教得好。”
“看不出你还会说好听的,哈哈……”康熙伸手点了点四爷笑出声来,随后冲着太医吩咐,“你过来,给雍亲王把把脉。”
四爷脸上带着点赧然和诧异:“儿臣身子好多了,没什么大碍,皇阿玛不必担心。”
康熙脸色淡了些,笑意倒是没全消:“朕不担心你这伤……先叫太医看看吧。”
四爷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心里猜度着,面色倒是不变,老老实实伸出手去叫太医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太医才收了脉枕:“回万岁爷的话,雍亲王伤势已然大好,虽血气稍嫌不足,日后多补养一番便无碍了。”
康熙挑了挑眉:“你确定他体内没有余毒?”
太医躬身:“回万岁爷,雍亲王体内确实没有中毒迹象。”
“那他在房事和子嗣上可有妨碍?”康熙忍不住皱起眉来沉声问道。
虽说当阿玛的不会日日盯着儿子房中事儿,可他想知道也不难,自打下江南到现在老四都没碰过女人,可别是有心无力才好。
四爷:“……”
要说这话的不是他亲爹,他估计自己肯定是要发飙的。即便如此,亲爹怀疑他不行……四爷低着头脸色忍不住有些发黑。
“皇阿玛,儿臣并无大碍,只是伤刚养好,有些
疲惫罢了。”四爷心里憋着一口气,硬着头皮道。
康熙皱着眉一脸不认同:“当初你那刀上也有毒,这容易疲惫……”
他转头看向太医。
太医赶紧躬下身子:“回万岁爷的话,当初雍亲王受伤时只是中了软筋散,并无其他中毒迹象,血气不足容易疲惫是正常的。只要过后仔细补养,绝不会对……房事和子嗣有妨碍。”
四爷脸止不住的发热,他这把年纪还让当爹的担心自己的房中事,这真是……可随即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下微凉,脸上的热度慢慢就下去了。
难不成理亲王那边……
“这就好,李德全,一会儿叫人送些补血的药材给老四送过去。”康熙到底是放心了些。
一个儿子出事儿就够了,他实在是不希望救了他一命的老四也有问题。
他转头看向四爷:“老四你回去该喝药喝药,讳疾忌医要不得,这都半年多了,你这伤势该早好了才是。”
四爷努力涨红了脸低下头去:“儿臣谨遵皇阿玛吩咐,回去后……定仔细将养着。”
康熙看着四爷不好意思到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的样子,心下因为胤礽起来的阴霾又消退了下去。
“你们都先退下吧。”他冲着太医和其他的奴才吩咐。
除了李德全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坐下,咱们再下一盘棋。”康熙叫四爷坐下来,等棋局一开,他突然开口,“前阵子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你在庄子上带着十三和十四胡闹,朕倒是忘了问问你。你向来是个端方稳妥的,你觉得立谁为太子比较好?”
四爷捏着黑子的手一顿,赶紧移步跪下:“此事事关大清社稷,儿臣不敢妄言。”
“无妨,今日就当你我父子二人闲话,出了这儿再没旁人知道。”康熙也没叫他起来,替四爷捏了颗黑子放下,才捏着自己的白子淡然道,“按道理说,你也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你可想……”
“儿臣不想!”四爷直接打断了康熙的话,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直视康熙,“都说当儿子的以父为山,要说儿子从小到大从未想过能成为皇阿玛这样的明君,那是屁话。可自打儿臣成人后,什么都没再想过,儿臣惟愿皇阿玛保重龙体,万岁安
康,叫大清长治久安!”
康熙被四爷这话噎了一下,这老四说话倒是实在,在他面前连‘屁话’都说出来了,他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笑意,看样子是自己把老四问急眼了。
“朕也希望能万岁安康,可人力有时尽,朕也不能不服天命,早晚有那一天。你既然跟朕说真心话,那现在朕问你,你觉得谁能替我爱新觉罗氏守住这天下?”
四爷叩头在地上,声音似是有些哽咽,可也铿锵有力:“儿臣不愿意想那一天,不管皇阿玛立谁,儿臣定当竭尽全力维护正统,忠心不二!”
康熙定定看着四爷,好一会儿才随意扔下手中的棋子:“看样子这盘棋是下不下去了,你先回去吧,记得喝药。”
四爷伏在地上:“是,儿臣先行告退。”
等出了圣驾后,四爷站在那儿看着銮车慢慢向前,心里无数的杂念纷飞不已,好一会儿才沉静下来。
等骑上马走了许久感觉到冷意后,四爷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老四倒是个纯孝的。”康熙在马车里斜靠在软塌上,也是过了许久才轻笑出声。
李德全替他拉了拉身上的薄毯,陪着笑轻声附和:“万岁爷说的是,雍郡王自幼便是个孝顺的,都说由小看到老,老话儿定是没错儿的。”
康熙闭上眼睛,笑意里多了些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悲凉的神色:“可这太过纯孝……也是个包袱,要知道过刚易折啊!”
这话李德全没接,万岁爷如今也拿捏不准该叫谁为储君,到底大清江山是个太过沉重的包袱,不是谁都能接得住的。他一个当奴才的,又在万岁爷身边儿伺候,自然是一个字都不能说。
四爷单独上了万岁爷的马车,许久以后才下来,过后万岁爷又大张旗鼓送了四爷许多药材,这叫其他人都看在了眼里。
眼下正在赶路,大臣们自然不会凑上来讨巧,可兄弟们倒是有些猜测,只是身为皇子阿哥,谁也不是眼皮子浅的,自然不会因为这一次特殊对待就上前打探。
只有一个人心里极度的不舒服,那便是理亲王。
听过徐宝儿的禀报后,胤礽并没有说什么,只挥挥手叫他出去,眼神瞥了眼角落里跟出来的那位邱格格。
身子微微颤抖的邱氏,在人退出去以后,才重新颤着手解开了胤礽的衣裳,随后又将自己的衣裳敞开,里头本该穿着的肚兜早已不见踪影。
她轻轻喘着凑上前去,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叫某个该激动的地方激动起来,只是随着她脸色苍白到嘴唇都没了颜色,那地方也仍然没有反应。
邱氏眼眶里擎着泪花儿,努力憋住不敢让泪珠子掉出来,只低垂着头继续无望的努力。
过了许久,她才‘啊’的低叫一声,被胤礽一脚踹到了角落里。
“废物!滚!”胤礽低吼出声,脸上说不出的癫狂。
邱氏不敢耽搁,赶紧把衣服扣好,扭过身用手捏红了脸颊,这才虚弱无力地下了马车。
“叫阿图耶滚过来见爷!”胤礽等徐宝儿进来跪着收拾的时候低低开口。
徐宝儿手下动作一顿,本就阴柔的声音更柔和了几分:“眼下人多眼杂,只怕阿图耶大人不好过来,许是到了京郊会更方便些。”
“不,叫他半夜就过来!”胤礽冷冷地看着徐宝儿吩咐。
他等不及了,一天一个时辰都等不下去了!
等回到京城后,要不就会有新太子,要不弘皙就会成为皇太孙,他那个皇阿玛不会叫储君之位空虚太久。
那位子明明是他的,却因为救驾,一朝之间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被夺走了,甚至他只能在这阴暗的地方成为一个废人!
这不就是说,他这个当儿子的,想救自己的阿玛是错吗?
既然这样,就别怪他心狠,他只是拿回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胤礽捏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唇角带着疯狂地笑意,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徐宝儿被那血光惊得眼神微缩,很快上前替主子把伤口给包扎好。
“主子,您……您别这样,咱们还有别的法子。”徐宝儿到底忍不住哽咽着出声劝道。
胤礽低低笑出声来:“反正我都是个废人,别的法子又有什么用,都逼我,逼着我去死……我偏偏不如他们的愿!要死大家不如一起!”
徐宝儿跪在地上,看着玉盂中的鲜血,眼泪无声流了满面。
要说前头康熙召见了四爷一次,其他人顶多心里就是嘀咕,也不会说什么。可接下来的日子,不管是
暂时驻扎,还是在赶路途中,万岁爷时不时就要招四爷去陪着用膳,这可叫所有阿哥的醋坛子都打翻了。
即便身为四爷的亲兄弟,胤祯心里也有些酸溜溜的,倒是又跟胤禟和胤俄凑得近了些,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要说往日里胤祥还会拉着些胤祯,宽慰他一二,只是这段时日,胤祥也不知是怎么了,日日躲在马车里,也不叫兆佳氏陪着,只自己一个人静静看着某个方向发呆,脸上每每总是闪过挣扎之色,却从不见他有动静。
这一日,四爷陪着康熙用过午膳后,从圣驾上下来就叫诚亲王给拦住了。
诚亲王本来就胖,向来是坐在马车上的,这会子骑着马赶过来就有些喘,可这也不妨碍他贴到四爷边上。
“老四你这是给皇阿玛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皇阿玛就偏偏瞧着你顺眼,总叫你陪着呢?”
四爷冷眼看着自家三哥这呼哧带喘又酸溜溜的傻样儿,实在是懒得理他,策马往前几步,就在自家马车旁边走着。
胤祉策马赶上来:“嘿,哥哥跟你说话呢!大家都是兄弟,都想着孝顺皇阿玛,不能叫你一个人儿专美于前不是?”
其他阿哥们都策马离得近了些,伸着耳朵去听,算是个乐子,也想顺带着解惑。
四爷实在不耐烦诚亲王在他耳边酸溜溜地说个没完,扫了周围一眼才冷哼出声:“我看三哥是趴在女人肚子上久了,忘了该怎么说话!就你这脑满肥肠的样子,皇阿玛说了多少次你听过吗?想孝顺是吧?不难!”
说完他狠狠在诚亲王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那马儿被惊吓到,立马就飞奔了出去,沿途留下了胤祉压着嗓子的惊慌叫声。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倒是没人再敢过去招惹四爷,不动声色散开了去。
只有胤祥呆呆看了四爷一会儿,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脸上闪过一抹坚毅。
四爷并不知道胤祥这边有何不对,他算着日程,估摸着大部队能在宋琉璃生产前抵达京城,心里直期盼着能更快一点回去,能叫他陪小狐狸生孩子。
他还清楚记得离京前,宋琉璃那脸上怎么都止不住的惊慌,若是他能早些回去,想必她生产也能更安稳些。
可
计划不如变化快,三日后大部队便到了通州,刚一驻扎下来,龙帐里突然传出万岁爷染疾晕倒的消息。
这下子可是叫所有人都大惊失措,四爷都顾不得自己的帐篷这边,叫苏培盛盯着,自己一路小跑到了龙帐前头。
等他到时,离得近些的恒亲王胤祺已经到了,没过多一会儿并着理亲王在内,所有阿哥都跪到了龙帐前头,等着太医的诊断。
小半个时辰后,李德全才苍白着脸出来,给他们行礼:“万岁爷晕倒前有吩咐,谁也不见,请各位阿哥们先回去吧。一有消息,老奴会叫人通知各位阿哥的。”
理亲王低着头眼神闪了闪,唇角抿除了嘲讽的弧度:“皇阿玛昏迷不喜,儿臣等哪儿有心情回去等,我等就跪在这里,等着皇阿玛醒过来。”
其他人听了,并未反驳,倒像是沉默着赞同的样子。
李德全叹了口气:“既然各位阿哥坚持,那奴才就先进去伺候了,万岁爷醒过来,奴才立马禀报。”
一干皇子阿哥在外头跪了近两个时辰,李德全才站出来,这会子他脸色倒是比先前好了不少。
“万岁爷口谕,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觐见,其余各位阿哥们就先请回吧。”
理亲王抬起头冷冷看向四爷,他思忖了一会儿,没多说什么,站起身踉跄着回了自己的帐篷。
胤祉撇了撇嘴,有心想要嘟囔些什么,可因着在龙帐前头,他到底没那个胆子,只能轻哼出声,狠狠瞪了胤祥一眼才起身离开。
胤祥并没注意到胤祉的瞪视,甚至都没注意到四爷的打量,只低着头跟在四爷身后进了龙帐。
进门后,二人行过礼,便听到了康熙低哑的叫起声。
四爷抬起头上前几步,看见康熙正靠坐在龙榻上,他仔细瞧着康熙的神色,心下一凛。
万岁爷嘴唇发紫,脸色有些灰白,这……像是中毒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