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给雍亲王请安!”富察马齐和陈廷敬一进门便规规矩矩甩袖子给四爷见了礼。

“两位大人不必多礼, 快请起!苏培盛,看茶!”到底是从一品大员, 四爷在二人行礼时便上前几步面无表情扶了扶。

富察马齐和陈廷敬只笑眯眯谢过四爷, 从善如流坐在了软塌对面的凳子上。

四爷垂着头喝茶,没想着先开口说话,二人过来自然是有事儿要说,他一点都不急, 甚至觉得光喝茶不说都行。

刚刚替了席哈纳成为兵部尚书的富察马齐和吏部尚书陈廷敬频频登门, 虽是借着边疆不稳的事体过来商讨,两个从一品大员如此动向到底叫其他人侧目。

最重要的是, 富察马齐是个老狐狸,陈廷敬虽看着端方,实则能跟李光地不相上下,也是个滑不留手的。

他们二人光明正大登门拜访,若说没有万岁爷的吩咐, 鬼都不信。

这才是最叫四爷头疼的事儿, 他眼下最需要的是韬光养晦, 如今万岁爷身体康泰,他太惹人眼,少不得会成为第二个胤礽。

可该说的话四爷都说了,马奇那个老匹夫和陈廷敬一样, 一个两个都笑眯眯的,兹当听不懂四爷的话。

这不,今儿个已经是十一月里, 两人已是第四次上门。

“万岁爷叫雍亲王明日前去查通州那边的赋税,听说前头赈灾时,沧州和直隶都从通州借调过粮食,眼下仓储只怕不足,更何况……”富察马奇捋着小胡子笑眯眯地说道一半,把话咽回去,只摇摇头,“只怕是不会太顺利。”

陈廷敬跟在后头附和:“通州通判赵成生过去乃理亲王门生,前头理亲王出了事儿,账面儿做得肯定是好看些,更是难看出实情来。”

四爷面无表情听二人说完,才端着茶喝了一口:“二位大人想说什么?”

“沧州那边的驻军提督微臣还是熟的,若是王爷需要,微臣可以派兵部的人跟王爷一同前往,也能保护王爷的安危,让王爷可以安心查账。”富察马齐笑道。

“身在吏部,微臣也有些人手擅长查账,若是王爷需要,尽管开口。”跟唱双簧似的,马奇说完陈廷敬立马接上话。

“不麻烦二位

大人,本王自有安排。”四爷表情依然淡淡的,见二人应该没别的事儿,他又默默端起茶杯来,轻轻撇着不存在的茶沫子。

他这淡淡的表情,只叫富察马齐和陈廷敬有些……蛋疼,若是宋琉璃在这儿,只怕能从二人脑门上看见三个字,求麻烦。

要说两个人也是心里苦的厉害,却没处诉苦去,他们也不愿意热脸贴在雍亲王冷屁股上,可万岁爷那边几乎是明示,只要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有别的路可以选。

万岁爷怎么说的来着?

“老四虽然能干,也有些严谨过头了,只怕此行不会那么顺利,朕一想到会有那等子小人作祟,说不得老四还会有性命之忧,便日夜寝食难安……唉,叫两位爱卿笑话了。”

笑话?笑话!老子担心儿子天经地义,再说谁敢笑话万岁爷?

都是从下头爬上来的奴才,谁还不懂万岁爷的意思呢?单单说给他们两个听,这不就是要叫二人帮忙吗?可这个当口帮了雍亲王,那就等同于站队!

他们能怎么办?万岁爷亲自发话,当然得给雍亲王提供方便啊……可,可就是三顾茅庐他们都超数儿了,雍亲王他愣是不接茬你说急人不急人?

“爷这里明日就要出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只怕不方便留两位大人太久,你们看……”四爷端着茶好一会儿,见两个人一点眼色都没有,好歹爷是大臣,他干脆更贴心一些。

富察马奇苦笑着站起身,跟陈廷敬一起给四爷行礼:“那臣等就先告辞了,祝王爷一路顺遂。”

“多谢,苏培盛,送两位大人。”四爷稳稳当当点点头,站起身表示客气。

等两个人出了门,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和新鲜,还真有上赶着站队都不要的,什么时候从一品这么不值钱了呢?

“邬先生可看出什么来了?”等送走了二人,四爷才缓缓踱步到屏风后头,邬有道正捏着棋子研究棋谱。

听闻四爷的话,邬有道放下手上的古籍,捋着胡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恭喜王爷,想必万岁爷会满意王爷的反应。”

四爷闻言也没有大喜,只点点头坐在邬有道对面,随意捏了颗白子:“皇阿玛应该不只会派人来我

府里,就是不知道其他人那里会如何,老十二那里自个儿也清楚,皇阿玛想叫他立在明面上,别的爷倒是不怕,就怕大哥和八弟他们狗急跳墙。”

邬有道看着四爷把白子放在棋盘上,没跟他对弈,只是捋着胡子思忖,随后才慢慢摇头:“学生觉得,十二阿哥的事儿,包括大臣们上门试探,只怕郡王和直亲王心里都有数,廉郡王应是不会冲动,理亲王的例子在那儿摆着呢,直亲王……难说。”

廉郡王向来是走八面玲珑的路子,能得万岁爷青眼靠得也是人脉,可成也人脉败也人脉,毕竟大部分人都怕死,知道廉郡王找死,没多少人会陪着,如此一来,廉郡王即便是想冲动也没那个底气。

可直亲王不同,他几乎是被众人给架到了火上。前头有太子时,万岁爷逼着直亲王跟太子斗,现如今太子没了,身为长子他还手握重兵,是个天然的靶子,不管谁想上位,都会拿他开刀,这逼着直亲王不得不拼命。

“瓜尔佳谷杭和耿静志都叫人传过话来,直亲王……只怕不会干坐着等别人动手,爷此去通州也不安宁。”四爷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

邬有道叹了口气,眼神中有担忧,也有坚定,他对着四爷抱了抱拳:“多的话学生就不说了,富贵险中求,王爷也没有退路,只盼着山高水长,王爷一路谨慎珍重!此行必定大有所获!”

四爷点点头,径自从邬有道旁边的盒子里捏了颗黑子摆在棋盘上:“借先生吉言!”

邬有道看着棋盘,有些哑然,四爷在说话间,已经将自己解了一半的珍珑棋局给解出来了,那局棋若是自己没记错,该是九死一生的盘征局。

实际上,四爷和邬有道所料不错,直亲王确实是看出来了些门道,胤裪一个从未担任过任何差事的阿哥,直接领了内务府的总管事,即便万岁爷抬举他,也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

所以直亲王和廉郡王都有派人盯着各处,雍亲王府,诚亲王府和直亲王府并着廉郡王府的动向,大家心里都有数。

对直亲王胤褆来说,他对眼下局势比别人了解的更清楚些,他接手了京郊大营的差事,兵部尚书席哈纳却被调任直隶总督,这分明是

万岁爷对他的警告,让他不要插手朝中事务。

“眼下来看,若万岁爷心里属意的不是王爷,论身份尊贵,论行事谨慎,当属雍亲王最为可能。”直亲王府的幕僚也不是吃干饭的,早就觉察出些不对来。

“富察大人早年间曾外放山西和芜湖,在朝为官期间,曾在工部,户部、理藩院都任职过,如今又升了兵部尚书,而陈大人身为文渊阁大学士,在礼部、刑部都曾任职,更是在万岁爷身边做过侍读,如今又身为吏部尚书,若说为太子太保……只怕这二位身份最为合适。”那幕僚越说神色越是郑重。

直亲王面对着窗外的夜色,神色是跟四爷差不多的淡漠,更多了几分认命:“爷早就知道,老四心有城府,若真是他……说不得是好事儿。”

幕僚大惊起身:“王爷!您万万不可如此灰心丧气,且不说您还掌握着兵权,若雍亲王得了势,定不会看着您……”

“爷知道。”胤褆打断了幕僚的话,眼神中悲色更重,“所以爷已经叫人在路上截杀老四。”

也算是送给四弟一个把柄,活了半辈子,他身边来来去去失去了太多人,连孩子都没保住几个,他累了。

若是四弟能顶的过这一波,叫老四踩着他上位又有何不可?

之所以叫人半路截杀,也算是他最后一点不甘心吧。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也不过是万岁爷的一颗棋子,这叫他总有些不甘心,如今最后一搏不管什么结果他都受着。

他对老四很了解,虽然他看似冷情,实则又是个重情的,若真是老四上位,但凡不作死到极致,老四总会留条生路给他,不像胤禩……看似专情,实际上也最是无情。

被他在心里念叨的胤禩眼下也没闲着,正跟何焯两个人坐在冬暖阁里,暖着一壶黄酒,并着几个下酒菜,像是闲时夜话般,看起来悠闲得很。

“其实郡王赢面比直亲王要大的多,在位者总会忌惮兵权在手,郡王走的是另一条路子,要知道众人拾柴火焰高,没到最后,还不知会鹿死谁手呢。”何焯夹着小菜吃下去后,笑着开口。

胤禩唇边也挂着清浅的笑容:“何先生说得有道理,可我到底比不过四哥,马奇和陈廷敬一出

马,但凡聪明些的都会知道皇阿玛的意思。”

何焯笑着摇摇头,有滋有味儿的干掉一杯黄酒:“非也非也,雍亲王确实聪明,所以他没接富察大人和陈大人递过去的好,万岁爷叫这二人去,未必不是跟十二阿哥那边一样。”

“哦?怎么说?”胤禩捏着酒杯浅酌,闻言挑了挑眉,略有兴味地问道。

何焯反倒是换了个话题:“要说现如今万岁爷心里只怕也不确定要选谁,才会放出这么多迷雾掩人耳目,只要郡王端得住,笑到最后也不难,只是……”

“先生但说无妨。”胤禩伸手让了让,面上端得是谦逊。

何焯眯着眼笑,不管胤禩是否真的谦逊,该说的总还要说,他把声音放低了许多:“只是郡王的子嗣是硬伤,古往今来太子无嗣者十之一二,上位者更寥寥无几,万岁爷只怕不肯冒风险,叫爱新觉罗的血脉分薄了去。”

胤禩苦笑着点点头,干了一杯酒下去,一时没了话。

跟直亲王不一样,胤禩对自己的情况清楚得多,他娶了郭络罗氏,一开始就靠着安亲王的势力,所以很多事情都迫不得已。

当然,他很喜欢郭络罗氏,可也没喜欢到愿意为郭络罗氏放弃自己的前程,他想要夺嫡,廉郡王府就必须得有阿哥。

只是眼下安亲王府的当家人是郭络罗氏的舅舅,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先生所言,胤禩心里有数,子嗣……不会耽搁太久的。”这顿宵夜用完前,胤禩到底给了何焯准话。

何焯笑着摇摇晃晃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受了廉郡王的恩,才会为廉郡王卖命,可他也不是傻子,会为无望的事儿卖命。

之所以一直忠心耿耿尽心尽力,是因为他清楚,廉郡王身上有上位者的特质——无情,成大事者只需要心神清明便可,太多情的都消散在历史长河里了。

四爷的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府,他出京这一日大雪纷飞,所有的危险都被掩藏在了这皑皑白雪中。府门口还站着几个身穿精致大氅的女眷,此情此景组成了清晨中的一副绝美画卷。

画卷所没有描绘到的地方,廉郡王府里,过了该起身的时辰,正院里依然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