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雪扑簌着在无声的夜里下个不停, 偶尔才能听到极清浅的动静,那是堆积的雪团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守夜的奴才们都凑在抱厦里, 守着个火盆子也不吭声, 只时不时翻动着火盆子里的小番薯,耳朵还支棱着仔细听,万一主子叫人好赶紧过去。

听到门口有开门的动静,随即吱嘎吱嘎的踩雪声儿响起, 许福第一个就站起来赶紧跑出去。

这个时辰还能叫人开门过来, 指定是主子爷没跑了。

“给爷请安。”许福和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木莲并着杜若都小声给四爷请安。

四爷轻轻嗯了一声“你们主子睡了”

许福躬着身子赔笑“主子听说爷回府了,刚躺下没多久呢。”

不怪他如此回答, 在府里即便是福晋也是伺候主子爷的奴才,只要府里的爷没睡,其他人按规矩都不能睡,得等着才是。古往今来无外乎如是,所以才有那无数诗词里描绘妇人时长夜漫漫的凄切。

四爷脚步不停, 走到门口才站住, 苏培盛凑上前动作轻缓地解开他身上的大氅, 伺候着四爷站在屋子中间的火盆子那边烤了会儿火。

确定身上凉气都跑没了,他才挥挥手叫人出去,自个儿进了卧房。

掀开床帐子,看见两只小手紧紧揪住棉被一头抱在自己怀里的小人儿, 张着小嘴儿睡得再香甜不过,一瞧就不是刚躺下没多久的样子,四爷脸上神色柔和了许多。

许福说的话四爷一个字儿都没信, 刚进府受宠那会儿这小狐狸大概还守过规矩,后头开始受宠了,四爷可从来没见她夜里等着过,哪次过来晚了她都是睡着的,像是丝毫不在意他到底会不会来,也不在意他会去谁那儿。

四爷眼神忍不住幽深了些,他脱掉衣服,直接揽住小狐狸,上前就堵住了那微张的樱唇。

“唔”宋琉璃正睡得好好的,突然感觉到一阵浓重的酒气,随即就感觉身上多了些力道有些重的桎梏,耳朵还有点痛。

她吓得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堵住了嘴,只能拿拳头去砸使坏的人“爷不要”

“不要什么”四爷仔细描绘着温香软玉的形状,

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实则他心里有点不高兴,这人心都不是石头做的,长久相处总能觉察出些什么,他越发对着个小狐狸丢不开手,可这小狐狸看似以他为天,偶然间的细节却能看得出她没那么上心。

四爷也不是不能理解,身在后院里,他有许多女人伺候,这些女人却只能等着他,小心着让自己不沉沦是对自身的保护。

可他都已经对小狐狸这般好,小狐狸却还是冷眼瞧着,怎么都捂不热,加之白日里德妃闹得那一出,叫四爷很有些郁气。

“爷身上好臭”宋琉璃眼泪汪汪使劲儿去推四爷,就是不肯让他靠近,“都是酒臭味儿,熏死人了”

四爷“”酒味儿就酒味儿,他怎么可能臭

宋琉璃才不管他怎么想,莫名被人吓醒,她起床气上来了伸出脚就去踹,一个没注意就踹到了四爷肚子上,差点误伤重点。

吓得四爷也差点冒冷汗“放肆”

“我还跳五呢大半夜的爷做什么吓唬我呜呜呜”宋琉璃被四爷捏住作乱的腿脚,气得哭出来。

这莫名其妙的跳五一出,衬着那软乎乎的哭声,叫四爷因为酒劲儿上来的燥郁尽都泄了下去“是爷不对”

“就是你不对呜呜呜就是你臭爷太讨厌了呜呜呜”宋琉璃被四爷刚才那声放肆提醒,这会子又气又委屈,眼泪哗哗地开始倒打一耙。

四爷无奈极了“好好好,爷去洗漱,洗漱过再过来,乖,别哭了。”

等四爷去洗漱,宋琉璃才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捏着四爷递给她的温水慢慢喝。

按理说正月十五之前每天都忙得要死要活,四爷基本上是不会进后院的,这怎么大半夜就过来了呢

气呼呼地摸着自己还丝拉丝拉疼的某两个部位,她有些恶意地猜,不是叫德妃的骚操作弄得缺爱了吧哼

等四爷回来,宋琉璃还红肿着眼眶不肯理他,哪怕是被抱在怀里,她也非要翻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这位爷。

四爷无奈地拍了拍她的二月半“你啊,就仗着爷宠着你吧”

可这也是他自个儿乐意的,哪怕是知道这小狐狸身上有些与常人不一般的地方,他都舍不得放手,

还能怎么办呢

“那还不是爷吓我”宋琉璃翻了个身,伸出青葱般的手指使劲儿戳四爷,“过年间日日都那么忙,您怎么过来了呢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呀”

四爷捏住她作乱的小手轻笑了一声“没事儿,爷就是想看看你。”

宋琉璃手上动作一停,使着巧劲儿将手指与四爷的交握,成了十指交扣的姿势,她抬起头在黑暗中用唇缓缓蹭了蹭四爷下巴“爷是不是心情不好”

四爷叫她这动作暖得原本还凉飕飕的心像是泡在了温水里“不许瞎猜,夜里冷,爷想抱着你睡,快睡吧。”

宋琉璃想了想,四爷这阵子对她愈发好了,甚至为了叫她舒服些,还冒着风险替她报了病。要知道叫宫里知道她不是真病,一个不敬的罪名就扣到四爷头上了。

如今虽然四爷不肯说,但她能感觉出来对方心情确实不咋地,她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猜中了故事的始末,只觉得自己该敬业一些。

“刚刚被爷吓醒,不困了怎么办呀”她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四爷下巴上刷出了痒痒的弧度,那双不老实的小手还在作乱,叫四爷呼吸越发不稳。

“你这个小妖精”四爷翻身,在宋琉璃头顶压下一片黑影和温热。

宋琉璃品着四爷嘴里这句土味总裁的台词,囧得实在是没话说,只能张着嘴,只用无意识地破碎低吟代替,叫这冬夜更添了几分温度。

许福支棱着耳朵听见里头的响动,偷偷笑了笑,赶紧扭过身去扶苏培盛“苏爷爷,奴才伺候您泡个脚这大冷天儿的,在雪地里走一天可是得注意,要不老了可是有罪受呢,这还是奴才的干爹跟奴才说的”

轻言细语过后,一轮弯月越发明亮,照得那细细碎碎的雪落声都更清晰了些,这沐浴着月色的夜还漫长着。

过年期间确实如四爷所料,虽然到处都喜庆着,可也没能掩下那点子不太平,只不过有万岁爷压着,也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罢了。

最叫人瞩目的莫过于正月十五时,廉郡王府的侧福晋纳兰氏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当场就见了红,叫太医诊断过才知道,纳兰氏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好在胎保住了,廉郡王胤

禩高兴得十五一整天都笑呵呵的,只是安亲王福晋脸色不太好看。

胤禩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发现后自然是笑着过去跟安亲王闲话了许久,到底是叫这夫妻二人脸色好了些。

等散了宫宴,急着护送纳兰氏回府的胤禩并没有发现,安亲王福晋定定瞧着他们府里的马车许久,才冷笑着派人去了北郊的庄子。

冬去春来,嫩绿的枝丫开始尽情舒展着自己的鲜艳时,四爷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换上了一水儿的浅蓝色新便袍,许是有新衣穿,大伙儿脸色都还算不错。

本来四爷心情也不错,开了春户部差事不算多,他也能清闲些时日,没事儿便在琉璎园呆着。

四爷捏着本旧折子,眼神止不住地看着宋琉璃那边,这娘仨正在逗刚满了百日没多久的豆豆玩儿。

看着还只能躺着的小阿哥,被这娘仨都快玩儿成了麻花,他这嘴角就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抽了又抽,可到底还是挂上了笑。

这时候苏培盛突然从外头进来了,脸色不算太好看“爷,高统领求见。”

四爷挑了挑眉,放下折子叫苏培盛收着,他起身摸了摸两个抬起头看着他的小团子脑袋“爷先回外院看看,若是无事,晚上陪你们用晚膳。”

大宝挥挥手“阿玛去吧,阿玛快回来”

小宝比大宝乖巧得多,拉着四爷的大手晃了晃“阿玛不要太累呀”

四爷失笑,点了点小宝的脑袋,这个小家伙可是把宋琉璃的娇嗔学了个十成十,甜丝丝的小奶音能软到人心里。

“一会儿用完午膳早些歇着,别陪着孩子们又闹腾的从下午睡到晚上。”四爷这话特地冲着宋琉璃去的。

宋琉璃扬起脸笑得温柔“都听爷的。”

四爷轻哼一声,摇着头出了门,小狐狸这话听听也就罢了,都听他的就不是小狐狸了。

等回了外书房,高斌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四爷进门后刚坐下,高斌就跪了下来。

“主子,陈靖大人当值时,永和宫那边的暗线想法子递了消息过去,说前几日德妃娘娘专门去坤宁宫祭拜了孝懿仁皇后,并且已经茹素了许久。娘娘她还在永和宫搭了佛堂,为孝懿仁皇后吃斋念佛感念,感念主子呢

。”高斌话都还没说完,四爷身上的冷气就嗖嗖冒了出来,叫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为艰难。

四爷这会子算是明白早上下了朝为何诚亲王会那般阴阳怪气了,因为诚亲王总这个样子,他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的额娘真是怕他活得太容易。

理亲王再没有复起之日,那事儿也过去大半年了,随着万岁爷把阿哥们都安排在了各处,争储几乎变成了明面儿上的事情,连万岁爷都不拦着。

现如今德妃这一番作为,不过是叫人记得更清明些,四爷是孝懿仁皇后的养子,论身份尊贵他当之无愧。

若是其他人散播这种话还会叫人多思量下,是不是有人看四爷不顺眼想要叫他做出头的椽子,可偏偏是德妃,四爷的亲额娘

“宫里怎么说”四爷声音虽然冷淡,却没带着怒气,这叫高斌一时有些捏不准主子爷的心思。

他也不敢多想,只赶紧回话“宜妃娘娘公开嘲讽德妃娘娘,这事儿在宫里传开了。荣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倒是没跟着,只是暗地里如何谁也不知道,佟佳贵妃那边倒是有人去了佟府,佟三爷今日在酒楼里大放厥词说说”

“说什么”四爷一点没觉得奇怪地问。

隆科多一直都看不上他,甚至皇子阿哥就没几个被他真正放在眼里的,过去还有个太子,如今只怕佟家谁都不会站。

“佟三爷说佟家能成为万岁爷的母家已经是上苍保佑,佟家上下感念皇恩,诚惶诚恐,实在没那个福分成为第二个皇上的母家。”高斌低着头快速道。

四爷眼神里闪过一丝嘲讽,这样的话都敢说,若说没有佟国维在后头指使,隆科多再狂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佟国维这老狐狸倒是猖狂,都敢替孝懿仁皇后说话,亦或是不承认他这个养子的身份。

哼,不过就是为了叫皇上知道他们忠于万岁爷,绝不会叫人拉拢罢了。

只可惜佟国维聪明归聪明,到底人老了人就糊涂,万岁爷可未必会乐意他们替孝懿仁皇后做主,毕竟当初把他抱到孝懿仁皇后身前那是万岁爷的旨意,佟家这番话不亚于否定圣旨。

过了几日,便开始有那跟风的或者心怀叵测的人,上折子

奏请皇上立四爷为太子。哪怕在朝堂上也有人当堂请立,一时间不管四爷愿不愿意,他都成为了叫人瞩目的中心。

便是这个时候,直亲王第一次找上门来。

“老四你到底怎么想的”胤褆坐在书房后,茶都没喝便开门见山问道。

四爷面上淡淡地,把玩着手中的扳指“大哥是指什么”

胤褆定定看着四爷许久,才笑了出来“咱们就不必兜圈子了,皇位”

“怎么着若是我说有想法,大哥准备再派些人除掉我”四爷倒是没否认,只挑着眉慢条斯理道。

胤褆愣了一下,没否认四爷的话,他抹了把脸才叹气道“这种事儿我只会干一次,你也别怨大哥,我这大半辈子都身不由己,到底是不甘心,既然不成,我就不会再来。”

四爷垂下眸子掩住眸中情绪“大哥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如你能豁得出去,我额娘和母家都对我不薄,正因为如此,我有许多时候没办法跟你这么潇洒,不用考虑太多。”像是把话说开后反而坦然了一般,直亲王脸上多了些笑意,“今日来找你,我也算是确认了自己心里的猜想,其实不用过来我也知道,大哥得承认,大哥不如你,今日是来求四弟一个承诺。”

四爷忍不住拧起眉来“你我是兄弟,何至于用求字。”

胤褆忍不住嗤笑出声“兄弟哈哈哈下手最狠的不就是这群兄弟吗古往今来不论手段只论成败,哪个皇帝手底下没有几条枉死的人命,我不求你能饶了我,毕竟我自个儿也不干净。”

“大哥想求什么”四爷默认了直亲王的话,顺着他的话问道。

胤褆站起身走到四爷跟前,虽是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他眼神里却带着服软“若是有朝一日,外头乱了,大哥会助你一臂之力。你不必怀疑我的诚意,毕竟除了你其他哪一个上位都容不下我。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儿,给纳兰一族留条生路可好”

四爷抬起头细细看着直亲王,胤褆的眼中除了祈求再无其他,可他这话等于是跟自己交了底,纳兰氏参与了夺嫡一事,并且已经站了队。

四爷低着头沉默了会儿,才点了点头“我可以答应

大哥,若纳兰氏没有犯下必死不可的罪,我会给纳兰一族留条生路。”

胤褆一直提着心这才放下来许多,他整个人更放松了些“四弟这保证大哥记住了大恩不言谢,以后大哥会报答回来的。”

说完他拍了拍四爷的肩膀,也不细说什么,便大跨步离了四爷府。

“王爷,直亲王此来这番话只怕隐含深意。”邬有道从书房后头绕了出来。

四爷点点头“我知道,老八那里,纳兰氏有孕,听说极有可能是个阿哥,纳兰一族已经乱了。”

宫里头探查困难,可宫外对粘杆处来说,探查起来并不难,纳兰家的事儿,高斌早就报上来了。

邬有道捋着胡子皱眉“眼下孩子还没出生,一切皆有可能,倒是不急,可宫里头”

四爷淡淡喝了口茶“无妨,她想做什么便叫她做什么,我身为人子,此时做什么都是错。”

邬有道叹了口气,难就难在这里。

不管德妃如何做,四爷都不能置喙,不然便是大不孝,遇上这么个额娘,也是王爷倒霉。

可四爷并不这么觉得,他早就知道若自己不肯应下帮胤祯夺得皇位,德妃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他没办法对付德妃,可也从没打算束手就擒。

三日后,散了大朝,四爷推了凑上来讨好的官员,来到了御书房。

“劳烦李公公禀报一声,胤禛有要事求见皇阿玛。”四爷对着出来的李德全客气道。

李德全笑了笑,躬着身子对四爷行礼“四阿哥的事情可着急若是不急,不若明日在朝上说”

四爷伸手递过去一个荷包“公公通融一下,此事不方便在朝上说。”

李德全接过荷包,心里已经知道四爷要说什么,他苦笑着摇摇头“老奴这就进去回禀万岁爷,万岁爷见不见奴才可说不准,四阿哥且在外头等等。”

四爷点点头“我知道,多谢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