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快,怎么说我也是个铁T,给我传到这没网没电的地界儿就算了,偏偏还非得硬逼着我学那些个磕磕巴巴的规矩,还要我目送秋波勾引男的,天爷!简直要杀了我!”
沈南宝坐在圈椅里,一双眼讷讷地翣,那神情看起来还算是端稳,心底儿却雷声隆隆的打着突。
她不明白到底是怎的了,方方瞧这桉小娘子也还算如常,这一霎的怎么就天翻地覆全然变了个人。
是她说了什么?
还是说桉小娘子故意这般试探她?
沈南宝茫茫地揣测,指尖忍不住捏紧了,那厢桉小娘子还兀自抒着胸臆,呜呼爽哉的声调催得她直想起身走人。
但这般做势必会遭郡公府的打压。
那么先前她所做的一切便都白废了。
那她重活一世,步步为营这么久又为了什么?
沈南宝定了定神,从袖底抻出帕子往鼻翼掖了掖,抬起头时已霁了颜色,和和婉婉地笑了起来。
“我虽听不明白桉小娘子的话,不过我见着桉小娘子这般高兴,我也跟着高兴。”
桉小娘子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问她,“你真真不是穿越的么?”
那目光鲜亮得诡异,煌煌照着沈南宝,天光似的,能照得所有都纤毫可见。
沈南宝不敢懈怠,强牵了嘴角,尽力笑得真实且诚挚,“桉小娘子,我没太听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接连两次沈南宝都是这般充楞的反应,看得桉小娘子眉心狠狠一蹙,把自己抛进圈椅里,手指直顾打着绞绞,“怪哉!那这是怎么回事?系统故障了?”
沈南宝见她说着,一壁厢却抬起头了,上下打量起自己。
沈南宝有些不自适地在磋起脚尖,慢腾腾地将身子往圈椅内靠。
桉小娘子眉头蹙得更紧了,“这要是故障了,我怎么回去?我是一点都受不住这里了,规矩多,又没有空调,见天的快要晒死我了。”
她泫然欲泣,沈南宝这时方听懂了她最后一句,忙忙道:“今年子大旱,少不得要晒些时候,桉小娘子若是觉得热,可叫下人们准备冰镇的饮子,又或是冰鉴。”
桉小娘子看向她,一双眼充盈着哀致的神色,“你不懂,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些个冰鉴哪里能够和空调相提并论。”
沈南宝这下不说话了,她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桉小娘子也不期待着她听懂,懒懒靠在椅背上,仰起面,一双眼盯着雕梁画柱,直顾地唉声,“这该怎么办呢,这就是所谓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么?”
沈南宝虽不知她到底怅惘辛酸着什么,却也能从这短浅的一句略略听出她的.波折,便道:“桉小娘子也不必这般懊恼,这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晓得之后又会怎么样呢?与其杞人忧天,不若当下勤恳好分内的事,免得将来子后悔不是?”
桉小娘子怔怔看她,半晌,那眉心笼住阴翳倏地散了开,露出一口的糯米银牙,“你说的对!想那么多还不如做,活在当下,方才不畏将来。”
她一双眼珠滴溜溜一转,便努了嘴,朝沈南宝一仰,“五姑娘,你今个儿不是过来向我请教那乾坤核桃的么?”
兜兜转转终于扯到了正题,沈南宝和风月同时松了口气,笑应着是,“只是方方瞧桉小娘子那般.......我倒不好提了。”
沈南宝说着,眼帘向上一挑,悄摸摸睇了眼桉小娘子。
她还是那样红着一双耳,秀丽素净的脸盘,明明应当是清水样的况味,然她穿了件桃红刺金的大袖,坐在海棠篆刻的座屏前,便像那金镶玉的摆件,给人矜重持稳的风致。
其实来前,沈南宝有想象过那足不出户的桉小娘子是什么样儿,什么性儿的,或怯或傲,反正什么都想了,就是没想到会是这般的......奇异。
以至于沈南宝再次细览桉小娘子的面貌,见她这一身端重的衣裳,只觉得仿佛小孩套了大人的衣饰,看起来极不衬得很。
桉小娘子斜签在椅搭上,听了这话,倏地坐直了身子,“你方才没被我吓着罢?”
“姐儿竟还问五姑娘被没被吓着,你细想想你方才的样儿,可不是同从前一般,你当时都把上过沙场的老太太吓住了,五姑娘这么瓷做的一人儿岂不是被你吓得魂飞魄散。”
门口踅进来栎棣,一张脸拉了老长,手上却端着各式样的蜜饯。
看得桉小娘子琳琅满目的,只管顽笑,“瞧瞧,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说不管我,还不是回来了。”
栎棣乜了她眼,“小的是怕你这么一闹通,到时候纸不住火,烧得整京畿沸腾了可怎么办!”
栎棣冷哼着转过头,踩着光影走到沈南宝跟前,摞书一样的将那些个碗碟摞到沈南宝跟前。
“五姑娘,您别吃心,我家姐儿偶尔会犯些痴症,不过并没甚么大碍,只是会胡言乱语罢了。”
瓷盏落在桌几上撞出清脆的响,沈南宝在这样的动静里笑了笑,“我省得的,我也没吃心,只是没曾见过,遂有些惊异了,还望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栎棣微睐了眸,一霎便闲闲地笑了,“自不会放在心上,五姑娘您也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桉小娘子见二人打着哑谜,有些见不来,鹦鹉学舌地唧唧哝哝。
声不大,细若蚊吟,却还是叫栎棣听见了,把眉一蹙,气笃笃转了身,“姐儿,你这下是不用吃皮肉之苦了,所以无所忌惮一径胡嘴乱说是罢,你是生怕不被夫人晓得!”
桉小娘子窒了窒,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不再学舌了,嗫嗫嚅嚅地开了口,“我晓得了,你不要跟我提她,你一提我就后脊背发凉。”
像是怕栎棣不应,桉小娘子忙忙起了身,邀着沈南宝进到里屋,“你不是要学那乾坤核桃怎么做的?你进来,我教你,顺道也带你看看我做的那些玩意儿。”
栎棣怕沈南宝因着方才的唐突不敢贸然,便啐笑着打起哈哈,“方方进来,瞧见五姑娘恁般漂亮的脸盘子,我就想呢,姐儿会不会吃心,没想一径领进来就忘了同五姑娘打报备......我们姐儿,有一项怪癖,那就是好漂亮的小娘子,同那外头淫贼似的,越漂亮越来劲,不过,还好,姐儿是有分寸的,且又都是女子,这摸摸碰碰的,也没那些个忌讳,就是看着颇有些惊异罢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了,除了方才陡然那么一下吓的,如今回想起来,就是沈南宝也觉得不必那么草木皆兵的。
遂沈南宝点点头,说省得,便擎扇打了珠帘随桉小娘子一并入了里屋。
进去先得通过一到狭窄的路,两面都没窗扇,黑咕隆咚的,沈南宝方从明亮的地界儿进来,一霎到了这里,便有些伸手不见五指。
桉小娘子倒也妥帖,搭过来一双手,“你握着我吧,免得等会子遭了趔趄。”
沈南宝本想说无妨,又想起方方栎棣那番话,想着若是拒绝只怕她们乱想,便伸了手去握。
微凉的指尖跌进温暖的掌心,稍微缓解了沈南宝内心那些忐忑。
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了,没想桉小娘子顺着指尖摸到了她的指缝,那里湿腻腻的黏着冷汗,她便笑了,“我方才定定吓住你了。”
沈南宝想说没有,却被桉小娘子抢了白,“我是不懂你们这些个古人脑子里那些的迂腐成见,也不懂那些虚与委蛇,明明肚里打着其他的官司呢,面上还要抻着皮儿笑的你来我往。”
沈南宝默然。
桉小娘子继续说道:“所以你也别端着那些个规矩了,这般锵锵翼翼,瞻前顾后的,不累吗?”
她有一双洞明的眼睛,看得清这些弯弯绕绕。
沈南宝起先还以为她闭在这一方小天地内,见识难免会有些短浅,没想却有自个儿豁达的态度。
就像萧逸宸。
手指不经意地虚拢了一下,轻微的举动,没有瞒过正在行走的桉小娘子,她在漆黑的世界里嗐了一声,“你定是和那老毒妇一样,觉得我荒谬,觉得这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了祖宗的规矩罢!不过,我不介意,我不管这些,我只要活得顺遂活得开心便是了。”
伴着这话,他们走到了尽头,刺目的光一霎打在脸上,沈南宝不禁眯了眯眸,就在这样一线的视野里看到回过头来的桉小娘子,那张清水的脸盘盛着光,与那爽濑的笑意交融,灼灼如阳!
所有人都趋向温暖的、美好的、善意的,就像向阳生长的绿植,只是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晴天,它总是要下雨的、要吹风的、要落雪的,就像她和桉小娘子。
桉小娘子生来贵重,和沈南伊她们一般,不必管宅内那些个软刀子来去。
但她不行,她生来就背负了重任,需要从阴湿的地界儿汲汲生长,将那压在上头的巨石破开,方能获得世间的美好。
沈南宝半阖了眼,温温脉脉地,将头摇了摇头,“桉小娘子,您别多想,我没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