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道上下起了雨。
这是个非常适合鬼出行的夜晚, 红阎魔把其他伙计都赶去睡觉,自己在灯下静静擦拭那把日轮刀。他擦得很仔细,一边擦, 一边像是在与刀本身进行沟通一样,无论是眸光还是神态, 都是属于剑士的温存。
红阎魔偶尔也会回忆起没有阎魔亭的那段时间,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剑,周围则是汹涌的鬼之潮。鬼之潮向他臣服, 渴望着他能带他们向上, 碾碎所有遇到的世界。
那时候的他, 才算是“阎魔”,现在,只留下了温煦活泼的“红”。
红阎魔收刀归鞘, 发出轻微的响声。突然他抬眸,门扉好像被什么人叩响了,外面的雨声听着越来越大, 渐渐连成一片。红阎魔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还有血气, 他短暂的愣了一下, 然后迅速去打开门。
“童……”
门一打开,他还没叫出对方的名字, 对方就向他倒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鲜血洒在地板上,折断一大半的左臂正在努力复原, 不过大概是被撕裂太多次, 生长的速度已经变慢许多。除此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刀伤,鲜血把教宗的外披彻底浸透, 不断往下滴着。
“老板……”童磨的声音十分轻微,红阎魔连忙凑过去。
“别急啾,想说什么,慢慢来。”
“叫……”
“叫?”
“叫白兰起来拖地!”
童磨说完,仿佛了却了最大的执念一样,彻底昏迷过去。
红阎魔:“……”
他现在很想把这只啾啾丢掉!
但是看童磨身上的刀伤,应该是与擅长剑术的上弦之一黑死牟交手了,诚然童磨有鬼的高速恢复力,红阎魔却不会丢下受伤的伙计不管。他深吸一口气,先把对方拖进店里,关上门,然后再一点点拖进里面的房间。
看着地板上拖拽出的长长的血痕,红老板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良心胜利了,他决定不去打扰白兰啾的睡眠。
童磨感觉疼痛的身体很快就轻松起来,撕裂伤被松松敷上利于恢复的药物包扎好,有药物支撑,恢复起来会快上很多。他就知道回到红老板这边会受到妥当照顾,于是离开无限城之后就努力赶过来了。鬼舞辻无惨目前正在克服PTSD,暂时无暇顾及他们,这让童磨能放心大胆的回来接受照顾。
意识昏沉间,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刚当上万世极乐教教主的时候,还是小小的孩子,那些信徒追逐着他的眼睛,在他的莲台之下虔诚叩拜。他觉得可笑,却又不知道“可笑”应该用什么情绪来表达,所以他缓缓流下泪来。
【啊……佛在悲悯我等……】
那些人也跟着他一起流泪,但是他知道,这些人的泪水只为着这些人自己。
那不是什么高尚的结晶,而是一种自私的产物。
这样的人,也可以抵达极乐吗?
【当然啦,因为他们给了钱嘛。】
数着钱的父亲,这样对他说道。
【童磨要加油,在最适当的时候流泪,我们就会有更虔诚的信徒,就会有更多更多的财富。】
把钱放进匣子里的母亲,这样对他说道。
所以……有钱的话,就是极乐了吗?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这次是父亲和母亲一起说话了,他们抱着他,无比幸福。
欸?但是这样的话,“极乐”不就太肤浅了吗?他觉得有点讨厌。
被他讨厌的极乐,一定有哪里坏掉了,他要把极乐修好。他读经书,佛陀总与众生相背而行,背着人潮走的佛,却往往持有至高的极乐。
原来他一直都错了,他一直都错误的去向别人寻求定义。
明明……
他才是有七彩眼眸的极乐神佛的化身,换言之——
他·即·极·乐!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仿佛抵达了一重前所未有的境界。他很快就从鬼舞辻无惨手中得到了鬼血,真正意义上成为了神佛般的生物。他大肆度化受难的女人,无论是什么他都可以给予,金银财宝,或者世俗的爱意,那些女人为他哭为他笑,牵着他的手,要一生一世的许诺。
那是什么?童磨难以理解,要一直在一起的话,就只有那个方法了。
他把对方吃掉了。
看啊,这些苦难的女人们,将与极乐化身的他一直在一起,这便是抵达极乐。她们死的时候很惊讶,也很幸福,就像曾经那些看他流泪的信徒。
他吃了很多人,他变强了,经历换位血战,他从上弦之六晋升上弦之二。
这一年,窗外飞来了一只红雀。
童磨在绝对接触不到阳光的房间里向外看,红雀很快就在窗外的树杈间简单地垒了一个窝,然后开始孜孜不倦的进行修整,有时候飞出去一天,只为衔回一簇柔软的绒毛来铺垫在窝底下。童磨觉得很有趣,他喜爱这只红雀的美丽羽毛,于是准备了好多好多柔软的织物,企图把对方骗进来吃掉。
“这里有你需要的材料哦!”他在屋子里面喊着,红雀在跟自己窝里支棱的树枝奋斗,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个。
这个不喜欢,那换一个。
“五色的谷子,要吃吗?”他又把稻谷放在窗口。
红雀忙着扯掉一只虫子的头,理都不理他。
他不信渡化了万千人的自己,会渡不来一只麻雀,于是接下来,他几乎给红雀送上了对方所需要的一切东西,然而结果从来都一成不变,琳琅满目的珍宝旁边,永远只有空荡荡的窗台。
童磨不信,他趁夜色去偷对方的小窝。
一定是这个精心打造的窝里有比他给出的更好的东西,红雀才不愿来他的窗口,那么只要这个窝不存在了,红雀说不定会睡到他枕边。
他的手触及了那个小小却扎实的小窝,红雀于梦中惊醒,在夜色中追着他一顿乱啄。
“哇别啄了别啄了!我不该偷你的窝对不起呜呜!”
童磨正式自闭了,他没心情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一个人缩在房间里发呆。“笃笃”,有谁敲响了窗,童磨看过去,只见红雀衔着一束甜浆果,在窗口一下一下轻轻敲打。
明明今日的窗口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垫窝的材料,没有金银财宝,没有任何换到人类身上能带来极乐的物品,红雀却在这一天降临了。
“这里现在什么也没有哦。”
他对红雀说道,红雀歪了一下头,把甜浆果放在他面前。
红雀不懂极乐。
雀只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都有高兴的事情,好吃的虫子或者柔软的棉絮。他是绝对的实干主义,从不活在虚妄的极乐之梦里。
童磨突然就笑了,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等世人追求的极乐,对你来说,该是多可笑的东西啊……”
红雀懵懂地看着他,用尖嘴把甜浆果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没错啊……
鬼拿起那束甜浆果,张开嘴,尖锐的犬齿碾碎果肉。
于雀而言,万世极乐,还不如一束甜浆果。
* * *
童磨缓缓睁开眼,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长好了,只留下丝丝缕缕的撕裂的痛楚。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在枕头上转动脑袋,就这么一转头,就能看到红阎魔伏在一张矮桌上浅眠,红发垂落桌沿,日轮刀熠熠生辉。
他一动,红阎魔立刻就醒了。
“醒了啾?”他盛了碗甜汤给自家啾啾喝,童磨却不接碗,只是一脸可怜地看着他。
“白兰啾起来拖地了吗?”
红阎魔:“……”
红阎魔:“活该你没有啾友。”
童磨刚醒就被扎心,感到非常难过。
“我现在不是啾啾,不能像之前的白兰一样享受客人待遇吗?我是指……”他思考了一下,狮子大张口,“我是指那种,白兰啾给我拖地,神威啾给我炒菜,三明啾给我泡茶,尊啾给我送蔬菜,然后哒宰啾给我唱……”
“给你唱黑啾抬棺?”红老板一脸冷漠。
童磨:“……”
童磨:“老板我们来说说正事吧,我刚刚向黑死牟发起了换位血战,套到了一些情报。”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卖惨又没有用,索性直接坐起来,接过碗就吨吨吨喝汤。他本身就有过换位血战的经验,并且成功从上弦之六跃升上弦之二,刚好借助这个套取情报。鬼与鬼之间的斗争是很难死鬼的,鬼舞辻无惨算降维碾压,不算在其内,这样的切磋往往会打出凶性,诸多能力也就无从隐藏。
红阎魔已经从他身上的伤势中对黑死牟有了一个基础的判断,主要是那些凌乱错落的伤口看起来有些奇异,像是童磨同时被多个人围攻一样。
童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回想一下黑死牟每次挥刀就会随之发出的无数圆月刃,努力地试图表达了一下。
“嗖——biubiubiu!”他给红阎魔这样比划着。
红阎魔:“……”
红阎魔:“砍出一刀后有伴随的气劲,数量还不少啾。”
答对了!
童磨又回想了一下黑死牟那把布满眼睛的刀,这刀据说是黑死牟用自己的血肉铸造的鬼之刃,就算断裂也能重新生长出来,是十分凶恶的武器。
“咔嚓——嗖!”童磨比划道。
红阎魔:“……断了瞬间又长出来了啾?”
“嗖嗖嗖嗖嗖!”
红阎魔:“……打到激烈的时候仿佛满场都是回旋镖啾?”
童磨满足了,他知道的情报已经都交代了出来,汤也喝完了。他于是往被子里一躺,安详的当一条咸鱼。
躺了一会儿,想到自己的丰功伟绩,他挪动脑袋,挪到红阎魔腿上。
梦里的红雀把窝垒到了他窗口,他把脑袋塞进了红雀窝里。
红雀:……把你头削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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