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妖火焚情春梦残 第十章

绣口毒心,笑语浑是杀机

热切的声音才响起,张牧云便见一人从屏风转出来。

“哈哈,果然一表人材,不枉我家老爷常常提起!”

从屏风后走出之人,方巾青袍,满面笑容,只打量了张牧云一眼便赞不绝口。

不用说,此人正是王道陵幻化的王管家。此时庄客打扮的陈文炳也走了过来,就立在王道陵的身后。

张牧云一时哪晓得他们底细。见二人近得前来,他不敢怠慢,赶忙从椅子中站起来跟这假管家真妖精行了个礼,问道:

“小可张牧云,请问您是管家老爷么?”

“正是!”

王道陵浑似个初次见面的老管家,跟张牧云作揖还礼,然后谦卑说道:

“张公子,看您气宇不凡,也应是爽利之人。那便请恕老奴直言,不知您可否将刚才给王福陋眼观瞧的婚书再赐与老奴一看?”

“好!”

张牧云闻言,忙从怀里拿出婚书,递给这王道陵。

王道陵将婚书接到手中,虽然心不在焉,但也在张牧云面前摇头晃脑地假装认真看了一回。待目光扫到婚书末尾双方长辈指印时,他也作出慌张模样,就似猛然一惊,慌忙将婚书双手放到旁边八仙桌上,然后扯着身后陈文炳假扮的庄客王福倒头便拜,口中叫道:

“不知主人娇客到来,恕罪,恕罪!”

见他二人如此谦恭,张牧云一时倒有些手足无措,只在心中忖道:

“罢了,看这热情架势,恐怕这王小姐我是娶定了。”

念及此处,心中不知喜忧,只得将面前跪伏二人快快请起,然后道:

“敢问管家老爷,请问伯父他在此么?想请他老人家出来一叙。”

“呵,”王道陵呵呵一笑,“你问我家老爷啊,真不巧,他老人家为了一桩重要生意,半月前往江浙行商去了,一直未有音信,今日便见不着了。”

“这……”

听得此言,张牧云一时有些迟疑。

见他神色踌躇,那一直留意察言观色的老妖赶紧接茬说道:

“张公子不须懊恼。虽然此事须父母之命,但主人远行,主母又于几年前仙逝,依老奴之见,这婚嫁之事本是美事,拖延不得。不如,就让老奴去跟小姐禀告一声,这就请她出来见过公子,二人一起计议此事。”

“这……恐怕不妥吧?”

听得管家之言,张牧云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口中嗫嚅了一句。此时王道陵正看他反应,见他脸红,这猫妖就在心中咒骂:

“好个挨千刀的,那时心狠手辣,这时却来装青涩!”

肚里狠骂,口中却道:

“不妨的,虽然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本不应抛头露面,不过依老奴看,公子您一表人材,此事绝无差池。恕老奴说句不合适的,以后您就是小姐的夫君,此时先就见见,谁敢嚼得舌头?”

“那好。”张牧云倒也光棍。刚才他脸红,只不过是少年人正常反应,内心中他还是十分愿意将此事早些了结。主意已定,张牧云便一拱手,跟王道陵说道:

“那便请老人家将小姐请出,我与她当面商议。”

“好!”

王道陵一边心里暗骂“这不要脸的挨刀货”,一边却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地往内堂踊跃而去。

闲言少叙。过不多久,便听得堂后一阵环佩玎珰之声传来,转眼王家小姐一身盛妆而来。莲步款款,裙裾摇摇,俄而王玉娥便走近少年。当离得还有四五步时她便停下,朝这边遥遥一福,然后便静立当地,微微侧过身子,似乎娇羞万分地将脸转向一边不看少年。

见王家小姐终于走出,那位来时一路上怦怦心跳不止的少年这时反倒平静下来。

“呵……这容貌,倒也平实。”

张牧云朝王玉娥望了一眼,顿时只觉得这位王家小姐容貌着实一般。

他这般平淡评价,实则有些冤枉王玉娥。张牧云他自己不知,眼前这王小姐在常人眼里也颇美艳,算有几分姿色。否则她也不会招蜂引蝶,劳得那位浪荡公子几经挑逗。眼下少年有这观感,实在只能怪他最近收留那几个女孩儿。月婵、冰飖、幽萝,无论长稚,个个国色天香、仙貌神姿;平时这几位老是在眼前晃,已变得不怎么惊艳,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王玉娥一个庄园小姐如何能和天香公主、潇湘灵女、幽萝魔女相比?张牧云心中只评价为“平实”,便显得他竟是十分忠厚宽容。

撇去容貌不谈;虽然有些失望,张牧云对王家小姐的姿容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此时那王玉娥害羞不说话,他自然不能也跟着不作声。想了想,张牧云便对着王家小姐又拱手施了一礼,清声说道:

“在下罗州张牧云,见过王小姐。”

“嗯……”

听张牧云开口,王玉娥假作忸怩,磨蹭了一回才转过脸来,努力涨红脸儿,娇声应道:

“玉娥见过张公子。”

见她开口,张牧云愈发从容,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将心事和盘托出,说出一番话来:

“玉娥小姐,请听我一言。”

“嗯。”

只见罗州而来的少年气宇轩昂地说道:

“王小姐在上,请听我张牧云几句肺腑之言。不瞒玉娥,我张牧云虽蒙你们尊为公子,但实则是罗州城外一名乡村小厮。我自幼父母双亡,并无恒产,家中只有破屋四间,菜畦半亩,平时只靠打短工混事过活。虽然近来偶有横财,但朝不保夕,并不作数。”

张牧云这番言语,并不谦虚。虽然他近来运气不错,偶然发了两笔小财,但长远看并无把握。而此时的人家都讲究田产;家里若有几亩不是租来的田地,便被乡间尊为长者,甚至可以连那些家底颇丰的商贾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张牧云这番言语,实是恳切之言,并无做作。只听他又道:

“我张牧云此行前来,早预想王家富贵;不想亲身走得一遭,贵府气象更胜想像十筹。因此,我便有一言,想说出来,与小姐商议。”

“是何?”

到得此时,被张牧云这番朗朗说话的磊落气势一镇,原本虚情假意的王玉娥一时也忍不住脱口接茬。只听张牧云朗声说道:

“我张牧云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门当户对的道理。恕我说得直白,玉娥小姐若是嫁得在下,日后难免受穷。而我张牧云虽然千里迢迢赶来辰州,实无攀龙附凤之心。我只是当日在衡阳看得一遭事情,只觉身为男儿,既有长辈代订之盟,便须为小姐负责。不过,不管二位相信与否,我张牧云素性磊落,此来只为心安;若小姐实无与在下结成连理之意,只请明言,我张牧云绝无二话,现在便可还得婚书,就此出门向罗州而去!”

张牧云这一番话,如此磊落光明,实非在场之人所能预料。而这一回临得大事的气度襟怀,也并非罗州那几个和他朝夕相处的女孩儿所能想像。

听得他这一番磊落之言,若那王玉娥真是端人,则哪怕原本心怀叵测,这时发现这少年原来毫无攀附之意,转念之下,二人完全可以坦诚相对,就此将事说明;此后她从张牧云那里拿回婚书,或水浸,或火焚,总能遂了自己的意,还能将一天的风波平息。而此时,倒也没有旁人逼她。

只可惜,当王玉娥听得张牧云说完这一番话,微一沉吟,只稍稍一犹豫便对正在等她回话的张牧云坚决说道:

“公子啊,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王玉娥岂是那嫌贫爱富、水性杨花之人?你且安心,对此婚事我王玉娥绝无二意!”

——如此一答,便是王玉娥大大不对!此时恐怕这心性坚忍的大王庄女子还不知,就是她这一念差池,才惹来一场滔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