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猿门众人如丧考妣之时,张牧云却领着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往那西湖而行。
“幽萝。”
眼看着张牧云拿那只钱袋上下一抛一抛的得意劲儿,月婵忍着笑,跟身边幽萝说道:
“你瞧你哥哥,偷鸡摸狗,算什么洞庭大侠?分明就是个黑吃黑的小坏蛋。以后你可不许跟他学。”
“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
“嗯?”
“我却觉得哥哥这么做很好啊。”
有些出乎月婵和牧云的意料,往日痴痴憨憨的小妮子,这时却一脸严肃地跟她月婵姐姐唱反调:
“刚才幽萝看得很清,那些贼偷儿想偷哥哥的钱,他们是坏蛋。对付这些坏蛋,就要比他们更坏,最后看看谁坏的本事大。刚才哥哥更坏,就赢了,拿了很多钱,哥哥真有本事!”
“……”
听得幽萝此言,月婵顿时无语。定定神看看这小丫头,月婵却发现这黄昏暮色中,媚丽绝伦的小少女脸颊上,闪耀着平素不曾发现的神采。
“幽萝妹妹——”
本想针对小女孩儿这离经叛道的错误观念批驳一两句,但不知为何一看见幽萝此时脸上的神色,却连月婵这惯于发号施令的刁蛮之人也气势一滞,一时竟是语塞。
“哈哈!还是幽萝对我胃口!”
公主气短,那少年却没心没肺。听得幽萝劝人向恶的话,这儿变得大大咧咧的张牧云哈哈大笑,赶紧从反手牵羊得来的钱袋中抓出一把银钱,热情地塞在幽萝腰间的小钱囊里。
“乖妹妹,这些钱拿去,真懂事,晓得支持哥哥。你拿这些钱买些零嘴吃!”
“谢谢哥哥!”
幽萝雀跃欢呼,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笑成两条细缝,宛如两道弯弯的弦月,乐不可支地仰脸儿叫道:
“哥哥真好!哥哥以后也要比坏人更坏,幽萝很喜欢!”
“你们这兄妹俩,也真是!”
听着身前这两人的对话,月婵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不过有什么劝诫的话儿想出口,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说。
夕阳斜照中,又走过两三个街角。正当几人正悠悠地行走,忽然领头的张牧云蓦然停步。
“不对!”
刚才还乐乐呵呵的少年,月婵看他转过脸来时,却是一脸的凝重:
“侍剑、画屏两位姑娘,你们还是带幽萝妹子先回去吧。”
“为什么?我不回去!”
幽萝嘟着嘴舞着手抗议。
“因为这杭州城不太平啊。”
张牧云独立长街,以手加额,痛心道:
“幽萝乖。你看,刚才连那些惯盗的钱都有人敢偷,说明这杭州城多不安全。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的行李可都还在客栈,幽萝,你赶紧带两位小姐姐回去看着吧!”
“呣……”
听得此言,小丫头虽然觉得好像有理,但还是瞪着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在那儿迟迟疑疑地,只是不肯走。见她磨蹭,张牧云便又环顾四周,泠然说话,那声音宛如从云端飘来,肃穆而圣洁:
“幽萝,这等重要事情,也只有幽萝妹妹你才让我放心。实在不行,只好叫你的月婵姐姐……”
“我走我走!”
被张牧云拿腔作势一哄,单纯的小丫头立马跳了起来,跳转身跟那两个跟班小姐姐甜声急道:
“你们俩快跟我回去。要是把哥哥的行李看好,幽萝给你们买糖球吃!”
“……遵命!”
小幽萝发号施令,两个小丫鬟哭笑不得,半真半假应诺一声,这二人便跟牧云和月婵行了个礼,然后赶紧去撵幽萝——就在刚才行礼之间,这小丫头已经跑到两丈开外去了!
“大骗子!”
目睹刚才这一幕,天香公主在心里嗔骂一声,然后笑吟吟问牧云:
“你都是这么骗女孩子么?”
“是哄,不是骗!”
张牧云理直气壮,不以为耻,只管催月婵赶紧跟他快走。
脚下加力,半盏茶凉的功夫后,张牧云和月婵就到了西湖边上。杭州西湖所处的地段,此时还是在城池的西郊,四围的环境冷僻而清幽。直到了湖边,牧云发现也只有自己脚下这湖东的堤岸,因与城池相交,才坐落些亭台酒舍,显出几分热闹。
此时天色已经向晚,日头便静静地悬在湖西起伏的山峦上。落日的余晖掠过连绵的山丘、葱茏的林木,照在这西湖时,与湖上渺渺的暮雾烟波杂糅于一起,染成一种朦朦胧胧的粉红的波光水色。和洞庭湖要么清朗、要么黯淡的暮色烟波相比,这江南的湖波水霞也透着好几分暧昧的情调。
到了西湖的杨堤柳岸,望着西边这水地霞天,张牧云若有所思。而黄昏的落日消失得特别迅疾醒目,张牧云只不过觉得偶尔一出神的时间,转眼再看时,那暗红的太阳圆片已从西边的山巅消失。夕阳下山,云霞漫天,西边那日落处的山峦被夕霞一映,便依旧闪耀着昏红的颜色。
“那边便是烟月山庄么?”
眯着眼看着那边霞光中的山峦,张牧云想着来时洞庭门侍女们告诉的知识,心中忖道:
“那些从南到北的山头,便是环抱烟月山庄的棋盘山、天马山、月桂峰吧?”
张牧云心中叨念着那些地名,不过也没怎么在意。本来这次千里迢迢来参加武林鸳侣大会,便是看在家乡人面上出个闲差,还真要拼死拼活、拔个头筹么?且不说相比天下英豪,自己和月婵铁定有没有这个实力;即使侥幸得逞,争了第一,那又铁定惹翻那些兴头头来比试的江湖豪客,试问以后自己还要不要走夜路?
抱着不思进取的想法,张牧云拉着月婵往前走了没几步,很快便看到一处小码头。在歪脖垂杨柳下横陈的客船中随便挑了只能坐两三人的小船,谈好价钱,便坐上去,由着老艄公单手摇着船尾的长桨,辟开一道湖波直往西南湖中的孤山岛而去。
坐上船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淡,天边一钩月牙努力地在流云中沉浮,给面前洒下微弱的亮光。看看前面,一切都变得黑黝黝;再回头看看来路,只见那些岸上的民户店家都点起了灯笼,远望去如一条连绵不绝的长龙,在那南边忽然密集了几处灯光,就算是龙首。
没想到西湖的船家如此好客。坐上船,刚过了一阵,那憨厚的船家便低头在船舱不知什么角落翻出了茶盏暖壶;又从白瓷茶罐里倒出茶叶,替两位客官小男女泡了两杯热茶,放在他们面前巴掌宽的船隔板上,请他们慢用。
端起只能算温热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张牧云并没留意品出什么茶味,而是觉得有些感动。刚才船家出价,自己还觉得有点高,狠狠往下砍了不少,老船家也没异议。现在想想,才发觉恐怕这老人家的出价其实也包含这茶水。或者说,即使不包括,现在这般热忱地奉上两杯清茶,也显得他的纯朴和善良。
“原来这江浙大城的人,也并不如何奸诈。”
对比着往日的传闻,张牧云只觉得今是昨非,发现这儿的百姓却也和家乡相似,颇为忠厚朴实。
想到这点,张牧云便觉得心里有些暖乎乎的,决定上岸时还按老船家的开价付钱。
心中想着事情,这船便又往西行得不少。这时张牧云看见远处隐隐有几点光亮,问过船家才知道,那些不是湖民的渔灯而是孤山岛酒楼的灯光。
虽然望见酒楼灯火,但离到那边还有一段距离。夜晚的西湖上湖风颇大,虽然已是四月春深,这湖风吹面还是颇为寒凉。因为觉得有些清冷,月婵望了身边的少年一眼,便偷偷地往他这边靠靠,软软的身子便倚在他的肩膀上。
少女倚来,甫一接触时,张牧云身子微微一震,就好似不堪重负,几乎就要向另一边倾侧。不过只是眨眼之间,他便坐直了身子,稳稳地让月婵依靠。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少女也不是没有时间和少年独处;不过现在这种并坐乘舟的感觉,和过往所有在一起的时光都不太一样。也许是在江南的风月烟水之中吧,便在心底也迤逗出这样微妙旖旎的心绪和风情。这样的时候,单调的行舟丝毫不觉得冗长,反而觉得这行程走得太快呢。
同船而渡的旅程毕竟要有尽头,无论心中愿或不愿,这叶扁舟悄然抵了孤山之岸。付过舟钱,谢过船家,别过了月色烟波,才开始在那条通往灯火通明处的鹅卵石路上举步,便听到“铮淙”一声清响,然后悠扬悦耳的弹拨之声如行云流水般飘摇泻出,就好像大珠小珠落了玉盘。
踩着摇荡的琵琶琴声,张牧云和月婵加快了速度,在树影中沿着石子路往那个灯火辉煌的孤山酒楼走去。
走近已在船家口中打听清楚的楼外楼,张牧云并没立即靠近,而是拉着月婵隐在十数丈外一片芭蕉叶丛中。借着凄迷的夜色和黯淡的月光掩护,他们这位置正是楼上的人瞧不见他们,而他们却能看见楼上的人。
“咦?”
隐身在芭蕉丛中,等张牧云极目看清那个正倚在阑干边优雅抚琴的妍丽女子,却立时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脱口说道:
“怎么是她?这两次三番的找我,究竟意欲何为?”
“嗯?”
张牧云这自言自语的嘟囔,听在旁边少女耳里,却立时警惕起来。她方才看清湖楼灯火映照下有如春夜清兰的婀娜女子,已是一惊;再听得身旁少年这般说话,月婵有些起疑,便在悠悠的琴语声中问张牧云:
“两次三番?算上江上那一晚,连上这一回,怎么这妖女已和你碰面三回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