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东瀛的女孩儿,整天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牧云摇了摇头,心道:
“果然是扶桑蛮夷之地,这里的女孩儿哪晓得‘德言德容德’之理。以前在中原倒不知道,现在出得天朝之地,在外面一比,就觉出故国女子的好处来。”
心中虽然感慨,但牧云觉得自己几番和这少女冲突,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人家还是个韶华之年的少女呢。心里这般想,牧云假装没看见这少女一脸怒容,手里撕下那只肥嫩的竹鸡腿,伸出去朝那少女晃了晃,努了努嘴,示意请她吃肉。
“哼!”
谁晓得,那少女毫不领情。她一句话也不说,气鼓鼓地跑来,快到近前时,竟两手在胸前攥紧拳头,腰一弓,头一低,猛地向牧云冲来!
“哇咧!”
牧云先是一惊,继而万般无奈:
“怎么总来这一套?”
心中转念,那少女已如小乳虎般扑到近前。牧云没法,只好赶紧将那只肥嫩鸡腿往自己嘴里一扔,叼着它转身就逃。牧云倒也腿快,饶是刚才略略迟疑,一经启动,那少女一时半会儿并追不上。
逃跑之时,牧云一边气恼,一边却有些奇怪。他奇怪这少女上回纠结了那一群人,犹被自己打退;怎么这会儿孤身一人就敢启衅,莫非果真只是有勇无谋之辈。
这次追逐,牧云记着上两回的教训,多加忍让,省得让人家再要缝补衣服;纵然她不辞辛苦,若传出去对她这女孩子毕竟不是好事。只是,牧云退让,那少女却不依不饶,紧赶慢赶在后面追赶;一边追赶,口里还咧咧有声,虽然听着犹如清脆鸟鸣响成一片,牧云却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这东瀛少女,实在坚忍,虽然牧云已经多加忍让,百忙中已经啃吃半只鸡腿,那少女却还在后面紧追不放。渐渐牧云便也有些气恼,心道虽然你比月婵、幽萝那几个女孩儿要不懂事得多,怎么没来由地就跟杀父仇人似的紧追自己不放。究竟自己怎么得罪她了?几次三番只是她主动挑衅罢了。
心中渐恼,牧云见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头,则绕圈逃让时,他故意往自己放弓箭之处跑去。待经过草庐旁边地上自己那副木弓芦箭时,他猛地一弯腰,从地上拾起弓箭;这时回头一看,那少女有点腿软,正好被落下了一段距离,正经过一株粗大樱树旁边。牧云瞅着这空子,便大喝一声:
“无知女流,且吃小爷两箭!”
话音未落,牧云张弓搭箭,如流星赶月般接连两箭飞出,只听得“嗖嗖”两声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噗噗”两声闷响——眼看少年摆出放箭架势,那明日香樱雪已然愣了一愣;等嗖嗖两箭射来,她更是吃了一惊,呆上一呆,已不记得继续迈步。等一愣神功夫本能地想往旁边闪走时,却发现自己两臂已经好像被什么扯住。
“嗯?”
明日香樱雪发觉异状,回头一看,这本来怒容满面、粉颊如同霞染的少女,却一下子脸色发白,惊呆了……
原来,牧云这两箭可十分讲究,当樱雪低头往腋下左右看看,却发现少年那两支芦箭,正巧一左一右钉在自己张开的两臂袖管上,将自己心爱的吴服两袖牢牢地定在了身后樱花树干。
“这、这怎么可能?!”
虽然樱雪这时还不知道那芦箭真地就是芦箭,前面并没有装什么铜铁箭头,但就看这流星赶月般唰唰两箭就能准确均匀地将自己两臂袖子钉在树干上,这份功力,就算放眼此时整个大和国,能做到这一点之人也是寥寥无几。明日香樱雪虽然年纪小,但见识并不少。以前国中豪杰战将,也是见过不少;有如此箭技者,一时实在想不起来。此时她这桃蕊小脸吓得如同雪白杏花,一般是惊吓,一般倒是惊异和敬佩。一时之间,少女内心倒起了某种变化,虽然她此时还来不及发现和知道。
再说牧云,他才不管少女这些心理变化呢。见少女被自己用箭射定,牧云便得意洋洋,心中暗自赞叹:
“牧云啊牧云,你的箭术果然是越发精纯了!”
他看了一眼那少女,心里想道:
“虽然嘛离得近了些,但毕竟射准了这刁蛮少女两袖,做到了左右对称哦!”
厚着脸皮自赞几句,牧云便走到近前,仔细端详那少女。樱花树下,他就这般近在咫尺地看着,不发一语,脸上还露出诡异的笑容——其实还是在心中默默自夸箭术进步惊人。如此一来,樱雪可被他盯得心中发毛,按理说这时最宜像先前那般哇哇大叫,话到嘴边却变得有如蚊吟——她也不知自己为啥忽然变得如此胆小,不仅只敢嘤嘤说话,那两只腿儿还忽然变得发软。
“嘿嘿……”
牧云看出少女这般变化,立时便大蛇随棍上,摆出一副无赖模样,只管吓她。
这时节,少年无良,作出自以为恐怖的鬼脸吓唬少女;那少女则满头满肩的落花,刚才被两箭震落的花瓣落在她发梢和香肩,尽皆粉红可爱;只是花间那张俏靥却苍白如雪,那朱唇紧抿,眼中泪光闪华,聚成了眼角泪珠一滴,虽然倔强强忍,却已快淌落下来。
“呃……”
先前少女泼辣,牧云并不怕;现在一见她露出如此娇怯可怜情状,牧云却不知道自己这恶人还将如何扮下去。
“别再搅闹我了!”
牧云对着少女,认认真真地说了这么一句,相信即使她听不懂,从语气神态中也能明白自己表达的意思。然后他便伸出手去,将两箭接连拔出,拿在手中,转身便要走开。谁知道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旁边鼓掌之声响起。
“好!好!”
伴随着啪啪两声不紧不慢的鼓掌声,还有人连道两句好字。
“咦?”
牧云忽然反应出,这两句好字,竟是地地道道的中原华语!
“谁人在此?”
牧云口中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却见到那掌声响起之处,有一个戴笠僧人从樱花深处缓缓走出。牧云拿眼瞥去,却见是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僧人,手中持着一柄细禅杖,身上穿着灰黑的僧袍,上面打了几个补丁。
瞧他手中的细禅杖,牧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应是和尚。只不过这和尚身上的僧袍样式,倒是又和中原道士们的着衣款式相近,不同的只是现在不下雨,头上却戴了顶圆竹笠。这时候,正有几道正午的阳光从樱花树枝间泄露而下,将这中年僧人照得遍体分明。牧云对他只看了几眼,心中却忽然生出些奇妙的感觉:
若只第一眼看去,这僧人只不过是一个长相还算周正的和尚。只是,当看了第二眼、看了第三眼之后,牧云却忽然觉得,这个僧人的气质竟是英华内敛,隐隐间,那内蕴的气质竟和月婵他爹有些类似。
“他是何人?”
正当牧云还在惊诧,没想到刚刚被拔箭释放的少女,却忽然欢叫着几句听不懂的东瀛话,然后如归巢的乳燕般雀跃着朝那僧人奔去;在牧云目不转睛的盯视中,转眼间这少女扑到了僧人怀里,而这僧人,也伸手抚了抚少女的青丝,神态无比地溺爱和慈祥。
“你是谁?”
牧云忽然想起这和尚刚才说了两句简单的华语,便试探着问道。
“在下隐野真人。请教阁下大名?”
没想到,这僧人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华语!虽然,那字句之间,还略显生硬,一听便不是正宗华语,但这般完整地表达意思,可以说应是精熟华语了。而这般说时,这道人一手揽着少女,一手将头上竹笠摘下,牧云看时,却见他梳着一头的道髻。
“原来是个道士!”
牧云看见“僧人”这发髻样式,再想起刚才他自称“隐野真人”,那便该是道人了。这时候他再看隐野真人手中那细禅杖,却觉得不怎么像禅杖,更像一支普通哨棍来。心中转念,牧云回答得便慢了些。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持着弓箭,向着这道人微施一礼,朗声说道:
“在下中原人张牧云,不知你和这女娃儿是何关系?”
那道人听了,微微一笑,稽首道:
“正是小女。”
“呃……”
牧云先是一愣,转而已想到这道士恐怕也是中原所说的火居道士,也不以为意,坦然说道:
“得罪,您这小女,还真要多加管束。恐怕你不知道,你这女儿已来此处骚扰三回。”
“哈哈!”
见牧云说得坦率,这道人同样不以为意,哈哈仰天大笑几声,也朗然说道:
“赎罪,赎罪!我这女儿自幼宠爱,确实颇失管教。这三回她也吃了不少苦头,总算得了些惩戒了。”
道人此言一出,牧云忽然心中一动,心说难道最近几回冲突,都被他看到了?那少女则是不依,手指着牧云刚才烤鸡的那个简易烤架,叽里呱啦不知道跟她父亲说什么,看那神情,仿佛十分委屈。
只是,说起来自幼宠爱这女儿,现在女儿抗辩诉苦,隐野真人却毫不放在心上。他只是看了女儿一眼,又看了少年一眼,然后乐呵呵一笑,将女儿向前推开,推向牧云的方向,然后深深鞠了一躬,合掌说道:
“我愿延请阁下当小女之师,万求应允,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