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到贺涵之的这个笑容,他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贺涵之的时候,贺涵之手里拿着简历,满脸的不安和心虚,东西掉了自己惶惶恐恐地捡起来,面试通过之后像只茫然的小仓鼠,然后笑了。
那个笑容明朗,干净,就像阳光。
可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贺涵之许久没有得到季颜的答案,喊了他一声:“季颜?”
季颜回过神来,伸手要去拿贺涵之手里的水瓶,贺涵之却先一步解了安全带,自己含了一口水喂给他。
季颜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以前他很喜欢这种把戏,但贺涵之是第一次这么喂他喝水。
还是主动的。
“涵之,你……”
贺涵之给他喂了好几口水,他意犹未尽,贺涵之却不肯给他了,自己把剩下的半瓶水喝了个干净。
把空瓶子扔到后座,贺涵之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的江,继续跟季颜说话:“季颜,我知道我没你那么聪明,没你有本事,可难道就因为我比不上你,所以我和我姐就活该被你欺负吗?”
这是质问。
是季颜听过的最悲伤的质问,却让他没有勇气回答。
过了好几秒钟,季颜才垂了垂眼睫,“对不起……”
他想说他的本意不是要欺负贺涵之,他只是想跟贺涵之在一起,可贺涵之总是要逃,他逼不得已。
可是一阵困意汹涌而来,打断了他的话。
贺涵之看着黑沉沉的江面,又笑了。
他问季颜:“我失忆的时候,你告诉我姐,我想死是吗?”
季颜心头一跳,就连刚刚涌上来的困意也消散了几分。
然后他听到贺涵之说:“那你陪我一起死吧。”
贺涵之突然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往前极速冲出去。
季颜大惊失色。
“贺涵之!”
和他不同,贺涵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甚至在笑。
“既然你不放过我,那我们就一起死吧。”贺涵之转头看着季颜。
在笑,也在哭。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可以彻底摆脱季颜了。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了看被扔在后座的空瓶子。
怪不得贺涵之会突然那么热情,还主动以那种方式喂他喝水。
他拽着贺涵之的胳膊,急声问他:“你想死?你连贺婉歆都不管了吗?!”
贺涵之没有回答。
季颜不知道他是不想和自己说话还是根本没有听见,只是心里一阵恐慌。
车子掉进水里,江水顺着缝隙流进了车里。
贺涵之是真的想死,他把车门车窗都锁死了,季颜想开窗都开不了。
而且在药物的作用下,季颜越来越困。
无奈之下,季颜从储物盒里翻找到了一把工具刀,往自己的胳膊上划了长长的一道。
剧痛让季颜维持在了清醒的状态,可他依旧打不开窗。
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贺涵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得送贺涵之去医院!
好在情急之下,季颜想到了一个东西。
他继续在储物格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小巧的破窗器。
这个东西还是前段时间贺涵之买的。
他在网上看到了测评视频,说这种东西怎么都得在车里备一个,虽然很可能用不上,但要防万一。
季颜拿着那个破窗器,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贺涵之。
“贺涵之!你别想死!”
车窗碎了,江水以更快的速度往车里灌。
水浸入伤口,季颜借着这股痛感保持清醒,拖着贺涵之出来,往江面游。
可他毕竟也喝了那么多水,现在昏昏沉沉的,也没多少力气了。
“贺涵之,你醒醒!”
季颜拍着贺涵之的脸。
贺涵之没醒。
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垂着贴在额头上,看着很乖。
季颜突然想起了他教贺涵之游泳的那些日子。
贺涵之一开始怕,但是有他陪着,慢慢的就好了,有了点儿成就还会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他,希望得到他的奖励。
那时候,贺涵之是喜欢他的吧?
——“我很傻,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
——“我那个时候,喜欢过你的。”
心口更痛了。
程泽远死后,季颜没有为谁哭过。
可是这一刻,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他后悔了。
“贺涵之,你醒醒……老婆,我错了……我错了!”
他可以收手的。
如果他不拦着何晔辰救贺婉歆,事情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贺涵之说,他那时候喜欢他。
他错了……一直以来都是他错了!
他以为贺涵之没有钱,没有社会地位,只能任他拿捏。
他忽略了,贺涵之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有能承受的极限。
贺涵之不是写出来的程序,而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大活人,不可能完全受人控制。
是他太执着,才会把贺涵之逼到这种境地。
是他逼着贺涵之去死!
是他错了!
“老婆,我知道错了,你醒醒……”
他认错,他道歉,可贺涵之听不见。
贺涵之一直不醒,季颜也好想睡,可他得把贺涵之送到岸上去。
何晔辰和父亲说得对,贺涵之是无辜的。
从头到尾错的都是他。
贺涵之不该死!
可这儿离江面还有一段距离。
这么多年多少难关都闯过来的季颜在这一刻无助到了极点,甚至开始嘶声求救,希望有人能发现他们,有人能救救贺涵之。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贺涵之算得有多绝。
大晚上的,这儿哪有什么人?
他根本没给他们留活路!
不过这样也好,死在一起,那就算死了,贺涵之也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要脱力了,这么想着,季颜突然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把贺涵之从他手里接了过去。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脸上都是水,夜色下看不清五官,只看着贺涵之问他:“他怎么了?”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季颜霎时又清醒过来,赶忙说:“他吃了药,送他去医院洗胃。快点儿!”
那个男人却没有立刻动,而是神色复杂地又看看他,“那你呢?”
“我……”
季颜想说不用管他。
可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岸边。
岸边停了一辆车,车边站着一个人。
哪怕隔了一段距离,哪怕现在是晚上,但他还是一眼就把那个身影认了出来。
那是跟了他将近十年的人!
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但又怀着一点希冀。
于是他说:“我和他一样,你拉我上去。”
拖着贺涵之的人一听这话,不仅没有对他伸出援手,反而是眼里突然狠光乍现,用力地踹了他一脚。
看他往水下沉,那个人这才拖着贺涵之快速往岸边游去。
程扉看到贺涵之被拖上来,一边接人一边问:“季颜呢?”
“他吃了药,不用管他,他死定了。”那个男人爬上岸,抱着贺涵之上车,“这个人得送去洗胃。”
程扉望着黑漆漆的江面看了两眼,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
……
贺涵之是在江边附近的医院醒来的。
医院的人说他是被夜钓的好心人送来的。
他问过,被送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不应该。
他应该死在江里才对。
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季颜好像在救他。
那季颜呢?
季颜没有再出现过,他问过程扉,程扉说季颜已经好多天没来公司了。
现在公司是程扉在管着。
贺涵之想,季颜可能死了。
他心里有一丝喜悦,但更多的是害怕。
他没杀过人。
新闻说江里捞起来了一辆车,车是空的。
贺涵之认识那辆车,是那天晚上季颜开过来的那辆。
可里面没有季颜。
贺涵之更害怕了。
季颜没死?
他会不会再来找自己?会不会伤害贺婉歆?
贺涵之又选择了逃,他和贺婉歆夫妻俩离开了江城。
他不敢说真正的原因,只说江城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他不想继续留在那儿。
贺婉歆没有起疑。
他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
柳嵩进了一家医院的药房。
贺婉歆自己开了花店。
贺涵之重新找了工作。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好几个月。
贺涵之心里的恐慌和害怕渐渐淡去。
却在一天下班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男声:“老婆。”
只有两个字,却听得贺涵之浑身汗毛倒竖。
他愕然回头,见是一对小夫妻说笑着渐行渐远。
心神刚刚放松下来,又听到了一声:“老婆?”
——第一卷·完
第一卷《笼中鸟》完结了,第二卷《一场空》明天开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