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分甜

苏甜哭着下了楼,在高一教学楼前的花亭里坐了下来,花亭前是一个开满鲜花的小花园。

花园里是一片应季盛放的花朵,姹紫嫣红,又生机勃勃,却怎么也讨不了少女的欢心。

朵朵紫色的牵牛花绕着中心花亭的柱子攀爬盛放,长势喜人,却还是逃不过被摧残的命运。

苏甜坐在亭内的长椅上,恼火的摘下耳旁的几朵长势喜人的牵牛花往地上砸,脚一碾,踩了个稀碎。

周南跟过来时,她手里正扯着一朵鲜花往地上扔,地上是一片紫色的花汁,像被用少量水调成浓稠的紫色,鲜艳昳丽。

“滚远点,不想看见你!”

苏甜发脾气时,总是蛮不讲理的,她拽起一整支牵牛花的藤蔓,泄愤似的地往他脚下抽,不许他靠近半步。

周南装出一副被抽疼的模样,单着脚灵活地跳到她身边,又混又欠地把那半截花蔓抢了过来,却被她不讲理地一顿打,他龇牙咧嘴地装疼,却始终没能惹来她的半个眼神。

苏甜没再看他,趴在护栏上悄悄哭。

周南脑子里莫名浮现出《红楼梦》里林妹妹各种无声垂泪的名场面,他一阵头疼,很无奈地开始道歉认错。

他在她耳边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我错了”,无条件道歉,但没想到弄巧成拙,他越是随便乱认错,苏甜哭得越凶,一直悄声低泣着。

少年紧张却又不真诚地认错,在耳边喋喋不休,像最烦人的苍蝇,苏甜心里堵着那口气终于忍不住了,她指责他,“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我告诉你,我不喜欢谢迟,我讨厌他,很讨厌他,这辈子都不结婚我也不可能喜欢他,少拉着他往我面前凑!”

她狠狠推开他,扭过头去不说话。

谢迟是南中公认的校草,长得帅家境好,成绩常年定居年级前十,学校不仅很多人觉得苏甜和谢迟很配,就连周南也深以为然。

周南自认谢迟很有当他妹夫的潜质,打从认识谢迟开始,就欠的慌,一而再再而三地撮合他和苏甜,经常自告奋勇地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高二那年,他精心给苏甜安排了一场约会,等苏甜满怀期待赴约时,结果到场的是谢迟,那天苏甜和谢迟很是尴尬地看完了一场电影,后来她气得再也没和谢迟说过话了。

谢迟也觉得周南脑子有点大病,苏甜对他有意见,自觉地退避三舍,从不和苏甜同框出现,就连一同站在升旗台上接受表彰时也要和她分开站。

明明双方谁也不喜欢谁,彼此回避,周南却偏偏一厢情愿觉得他们很配,直到现在还不死心,自以为是地想要他们在一起。

苏甜心里怄的慌,眼泪不听话地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满心都是说不出口的苦涩,像年少大病时吃过的无数中药,一口下去,苦不堪言。

眼前人是心上月,明明笑如朗月,可他的眼睛里偏偏没有她,总喜欢操心她的人生大事,喜欢把她往外推。

一次又一次,永远这样。

苏甜越想越气,说话的话像刀子一样伤人,口不择言地讽刺他,“这么恨不得我谈恋爱,巴不得我赶紧嫁出去是吧?”

“讨厌我就直说,大不了我今晚就滚出你家,有多远滚多远,保证不在你面前晃。”

“苏甜!”周南火大了,他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很冷,“这种话能不能不要整天挂在嘴边?回回吵架你都要把这种话拎出来说一次吗?”

苏甜被他一吼,眼泪越掉越多。

委屈极了。

周南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心里那股火气又被压了回去,像打架打输了垂下尾巴萎靡不振的小狗,连耳朵也耷了下来,“对不起甜甜,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甜甜,哥哥错了,别哭了好不好?我下次不这样了。”他悄悄拽了拽她的袖角,声音软和地撒着娇,再没了刚才凶悍的气势。

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她被他欺负哭,他一身得意与嚣张,淘气得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但到头来他还是会率先服软哄她。

会服软认错道歉,“甜甜,哥哥错了,哥哥坏,哥哥再也不欺负你了,不要哭好不好?”

也会佯装生气地抱着手重重地“哼”一声,在她耳边大声恐吓她,“苏甜甜你不要再哭了,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假使一切都不奏效,他就会很没骨气地滑跪下来,虔诚地双手合十求原谅,“我跪下来求你了,甜甜不要生气好不好?是我错了。”

如果跪下来也没用,他就发挥他的戏精天赋,挤出几滴鳄鱼的泪,“甜甜我也哭了,呜呜呜~你怎么还不原谅我啊?哥哥真的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欺负你了。”

十几年过去,17岁的少女还像当年那样爱哭,仿佛从没长大,但19岁的周南却再不是曾经的小少年了。

如今他的演技也没精湛到可以动不动地就哭出来,也没脸皮厚到可以直接跪下来求她原谅,只能在她耳边温声软语哄她,“甜甜,我真的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他妈真的错了!

软声软气哄了半天,怎么都不奏效,少女的脸,像下雨的天,连绵不断地下,始终不肯放晴,周南麻了,他在心里暴躁地骂了句脏,但却没敢把这种话说出来。

年少丧失双亲的女孩,比谁都要脆弱敏感,每每他说话说重了,或者无意失言,总能惹来她的过分解读,觉得他讨厌她,觉得他嫌弃她,随之而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哭,甚至是崩溃。

像一朵名贵又娇弱的花,需要时时刻刻用爱去精心滋养着,经不起任何打骂苛责,一旦失言伤了她,她就会开始悄悄枯萎。

周南背靠在柱子上,后脑勺轻轻地往后砸,他仰头看着天边的火烧云,阳光有点过分刺眼,他闭上了眼睛,头疼得说不出话来。

苏甜坐在长椅上,周南立在她身侧,落日余晖斜斜照入花亭里,亭前的一茬紫色郁金香也像沐浴在光里,一立一坐的两道影子交织成一团混沌的黑,密不可分。

“哟,南哥,约会呢。”

洛明然抱着篮球从远处走来,看见凉亭坐着一个女生,周南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姿态亲昵得引人遐想,他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等正眼认出来那人正是苏甜后,他又干笑了一声,在周南瞪眼看过来时,马上改口道:“本人眼拙,不要生气。”

周南不喜欢有人说他和苏甜是一对,但凡有人亵渎他们之间纯粹的兄妹情谊,他总要上前去和人理论一番,极为难缠。

洛明然走近,手里的篮球在指尖精彩地转了转,等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后,他把篮球抱在了怀里,下意识地看向苏甜,“吵架了?”

周南站在外侧,苏甜靠里,背对着周南,洛明然看不清楚状况,偏偏抑制不住探头往里看,想要打探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八卦。

苏甜在外很讲究形象,有一点“偶像包袱”,不想被别人看见她出丑,她飞快地擦干眼泪,扭过头去,一直不说话。

“看什么?”周南挡在了洛明然面前,哥俩好似的搭着他的肩膀,强行带着他转向另一边去。

“没什么。”洛明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再扭头去看苏甜,他敲了敲怀里的篮球,向周南发出邀请,“来一起打篮球不?”

周南对坐在教室上听课深恶痛绝,但对户外运动一律来者不拒,打篮球球技也好,班里的男生都爱和他一起玩。

周南看了一下时间,六点不到,还能再玩一阵子,他压抑不住好动的心,欣然应下了,“我等会儿过去。”

说完,他毫不留情赶人,“你先走,我等会儿过去。”

没能挖出八卦,洛明然只好遗憾抱着篮球离开。

周南重新回到苏甜身边,调侃着道:“别哭了,哭丑了,别人看见会笑你。”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仅剩的一颗草莓味的糖,他撕开包装塞进她嘴里,“吃了就不许哭了,不然你原样还我。”

“腌入味了都,你还叫苏甜呢,没点甜甜的样子,整天哭,小哭包,长不大。”少年在她耳边戏谑地笑她,声音是难得的温柔。

他轻轻地拭去她眼中的泪,指尖灼热的温度化作了温柔的风,悄悄吹进她心里,带来一阵不可言说的悸动,搅得她心里天翻地覆,一颗心也随之无处安放。

酸酸甜甜的果糖在舌尖蔓延,清风吹来,花香四溢,遗忘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被重新拼凑了起来,汇聚成了清晰的画面。

“小哭包,哥哥这里有棉花糖,给你吃,吃了就不许哭了。”小少年飞快的往她嘴里塞进一块棉花糖,旋即淘气又霸道地把她的嘴巴捂上,“哭了你得原样还给我。”

她被迫吃下了那块甜腻得恶心的棉花糖后,忘却了难过,鼓着脸不服气道:“都吃了怎么还?还捂我嘴,耍赖!”

“那就不要哭。”他得逞地笑。

苏甜咽下嘴里的糖,酸甜的滋味冲掉了所有的烦恼,她反驳道:“是你自己故意塞进我嘴里的,又不是我想吃,你怎么好意思叫我还的?”

“臭不要脸!”

周南“嗯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靠着旁边的柱子,他慢不着调地笑了,声音像唱出来的好听,“要脸的在苏妹妹的这里可是一分钟都混不下去。”

落日挥洒而下,少年笑似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