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梅亭女怪

莫静请罪,临柯尧念她并未酿出什么大祸,自己反还伤成那样,也就不作计较。

不到傍晚的功夫,此事已在宫中传遍。

此结果正是莫静所需,先一步抢占那小人的由来,背后之人便不敢再大意拿已死多年的筱嫊儿做陷害。

临亦璟和楼断雪本是打算白日将小人嫁祸给莫静,夜里做筱嫊儿索命一局,却没想还不到夜里,莫静便以如此一招来化解,着实够精明!

虽其此举让他们开局有些不利,但并不影响整体计划,既然已无法在小人上动手脚,那便在出事点处做文章。

倒也是巧,当年筱嫊儿便是死在那梅亭之下。

初时,人们还忌讳那处,如今二十年过了,只怕多少人早就不记此事了。

如此正好,更便于陷害。

*

除了率先在皇上那里坦白当众掉出的小人,莫静还做了多重预防,以应对对手的后招。

结果千防万防,终究防不过敌人太狡猾!

当日夜里子时前后,便是在白日出事的梅亭之下,万千花瓣竟如注了灵魂,无风自舞!

更诡异的是,在那漫天花舞中,还隐隐有一红衣女子素手抚琴!

琴音缭绕幽怨,真切无比!

而其所奏之曲,正是当年筱嫊儿钟爱的《洛平秋》!

初见此象的是两个巡夜内侍,他们是新入宫的小宦官,对二十年前嫊嫔之事一无所知,只听说谁人论及,皆逃不过一死。

所以见此景、听此曲,虽有花瓣飞舞之美象,也只以为是哪苑女眷夜里消闲,以此作乐。

只是此时已过三更,着实不该弹曲弄乐,扰了主子们的清梦。

如此,两人欲近前提醒。

那红衣身影浸在漫天飞花之中,一直朦胧,身姿却是端正优雅,此景看去,颇有出尘仙女之美,只是见不清脸,所以作礼之际,两内侍皆偷偷抬眸,欲一堵女子容颜。

然……

“啊——鬼啊——”

失魂惨叫骤然骇起!

转眼,两内侍已是被吓得几近丢魂,自石阶上猛滚下去,连滚带爬地逃离,头也不敢回!

转来的那张脸,丑陋,凶恶,好似地狱恶鬼,煞相尽露!

“夺我性命,其命必偿;扰我清灵,其亦难安……”

有声响起,在一直重复这几句话,便似那“恶鬼”发出。

沉长,悠远,仿佛穿越千古而来,一路回音绵绵。

尽管在魂飞魄散地逃命,此音却似着了魔一般追着那两内侍,只怕已是刻印入其脑海,眼下只顾着逃命,不自知罢了。

良久,一切恢复平静。

梅亭之下,那红衣女子模糊的身影已渐清晰,只见其大红阔袖拂身一甩,从头到尾换了装扮不说,也露了真面目,楼断雪!

此时所着乃她最爱的全黑连帽披风装。

宫上说过,重活一次,向死而生之人,就该喜黑色,特别是向仇人索命时,黑色就是护她的神佛!

她爱宫上,一言一行,一呼一吸,皆为她所求。

锁心瓶在她手中闪亮,须臾之间,身边已是站了那影子杀手。

她将一封信递出,对其令道:“将此信送去镇北王府。”

影子杀手接过,只木讷地执她之令。

*

今晨一早,朝堂之上,临柯尧道出叱贠国已派人出使东凌,不日便到。

而此番前来的使团代表,正是当年在西境之战中夺了大皇子性命的叱贠国王子,叱尤啸逐,以及该国公主,叱尤吟心。

临柯尧欲将接待事宜交由临君北负责,因为这样更便于他调查骋儿一案。

然询他意见时,却不见回应。

只因临君北一直在想今晨在书房见到的那封神秘信件。

镇北王府向来戒备极严,更别说书房重地,会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在王府中来去自如,不留踪迹,不惊侍卫。

还有信件内容:夺我性命,其命必偿;扰我清灵,其亦难安……是何意思?

也是在这无应的空档,二皇子临亦璟主动揽此任务。

还好临君北得站于身后的傅太傅提醒,方才收回神思,晓清是叱贠国出使将至,果断应下父皇之令。

叱尤啸逐夺了大皇兄的性命,他必然不会放过他!

当然,他也不会轻易杀他,因为他要通过他查出那个真正害死大皇兄的叛徒!

当年西境之战导致大皇子战死沙场后,东凌与叱贠几乎是彻底翻脸,而叱贠小国转眼也投了飒北的怀抱,如今却突然出使东凌,众臣皆担心其心怀不轨,唯有临亦璟的担心点不在此处。

为何偏偏这件事又落到了临君北手中!

自从这个肮脏的异类回京,自己的计划便一个接一个地被打破,又让隐形的威胁一波接一波而来!

此人不除,必然会是他夺权路上最大的障碍!

这些年他派杀手无数,结果竟无一人完成任务,如今正谋划的筱嫊儿一计,也只能借他之手铲除莫静,可又有谁能来铲除他临君北?

看来还需更深的计谋,深到……能将临君北一击毙命!

*

依旧如往常一般,早朝过后,临君北同临柯尧去了御书房。

那局棋其实早就分出了胜负,面上虽是临柯尧胜了,但他知道,儿子给老子放了水。

即便如此,他也不怪,因为从那局相持近月的较量中,他看到了儿子阿北的谋略。

后来每日的这一个时辰,他们皆会用来讨论政事,除谋略以外,他又见识了儿子的仁心和政见。

文韬武略,又心存仁义,谋略出奇,亦胸怀天下,把江山交给这样的人,他放心。

今日御书房,他主要是给他做了些关于接待叱贠国的交代,可借此暗查骋儿一案,但千万不能动叱尤啸逐的性命,否则祸事引发战事,受苦的终究是无辜百姓。

临君北清楚其中利害关系,自然无异。

*

出御书房,竟有一个稀客在等他,倒是出乎意外。

“四皇子。”

傅修近前作礼。

他确实专门在此等候。

临君北亦回礼,而后道:“不知太傅等在此处,可是有事?”

傅修抬手作请:“边走边说。”

于是两人一道慢行。

“叱贠国王子叱尤啸逐出使我东凌,四皇子有何看法?”

傅修问道。

“太傅是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临君北能听得出他话中有话,甚至能猜到或与当年两国西境之战相关。

果不其然!

傅修驻步,略显沧桑的眸中透着忧色,徐徐开口:“当年叱贠扰我西境,恰逢朝内各势施压,以致大皇子不得不尊驾亲征,结果却死于叱尤啸逐之手,自那以后,叱贠国转脸便依附上飒北,亦是公开与我国为敌,按理说以如今其我两国形同水火的态势,叱尤啸逐以身涉险绝非明智之举,可他还是冒险来此一趟,为何?”

当年他一心拥大皇子为太子,却未料大皇子英年早逝,这两年为躲避二、六两皇子之争,他索性让自己闲散下来。

但有些事,搁置不代表已过,终究是要解决的。

且身为政客,他亦有自己的坚持。

“太傅是怀疑,这背后有飒北的阴谋?”

其实傅太傅所言不无道理,就凭一个小小叱贠,敢公然跟堂堂东凌大国叫嚣,只怕是觉得自己背后腰杆儿硬,才敢如此嚣张吧!

“对飒北这个国家,也许四皇子更有发言权,老臣真正担心的……”

言至此,傅修回身,抬手指向太和殿:“是能站在那里的人,却有了外心。”

大皇子之死,众口皆言是其贴身副将段卓元所为,可实际上,只怕是有人迫不及想找一个替罪羊罢了!

之前临君北虽与傅修有过几次交谈,亦暗查他是否为段卓元行踪的泄密者,可此人自持清淡姿态,一直无甚收获。

今日他突然主动与自己谈这些事,恐是有所用意。

“这般说来,太傅有怀疑对象了?事关……大皇兄战死一事。”

对傅修,临君北不怕挑明了谈。

此问并未在傅修沉着面上荡起丝毫惊色,就好似他早就知晓临君北会有此为一般。

可他并没有答案:“在老臣的所有学生当中,老臣最欣赏的便是大皇子和你,后来你远居北关,大皇子就成了老臣重点教授目标,与其说是教授,不如直言辅佐。”

沉了沉,又继续道:“这两年,老臣看了太多权势之间的你倾我轧,皆是为那个位子,许是所有人都太专注于此,竟无一人怀疑大皇子之死有问题,可老臣时常疑问,真的是因太专注吗?”

只怕是专注于排除异己罢。

“此次叱尤啸逐前来东凌,老臣以为当是良机,查出大皇子之死真相的良机,而有此能力者,纵观全东凌,唯四皇子一人矣。”

也许这才是一个机会,让傅修能道出此愿,亦让他能重新选择自己的坚持,一如当初一心辅佐大皇子。

或略惊于傅修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临君北落了静默。

片刻之后,试探开口:“若老师所虑为真,大皇兄之死真与能进入那里面的某些人相关,学生若查,必然会搅起朝堂血雨腥风,此一幕,老师可愿看到?亦可还愿助学生一臂之力?”

“残害储君,该查!勾结外敌,该查!暗行阴谋,该查!”

傅修正衣冠,敬而礼,态度坚决!

天子至高无上,尚有百姓为监,更何况噬弄政权的阴暗蛀虫,若不除之,大厦亦倾。

而后又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而臣之志,只在忠于国而非觊觎势、忠于君而非觊觎权、忠于心而非顾贪图者,四皇子若决心彻查,老臣必当倾力相助!”

他傅修是文人,自有清高,看不上二皇子和六皇子为争权夺势而耍尽阴谋心机。

如今众多皇子中,他只看得上四皇子。

只可惜天妒贤能,那命不过二十六的预言该要如何打破?

临君北审视良久,这番铿锵直言,响在了他心底。

傅绾晴为爱人段卓元而求上他,傅太傅为国家大义而求上他,而他,亦为给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殊途同归,皆是为情义。

所以此案,他必然该给出一个交代。

可即便如此,他也一直不曾忘段卓元行踪被泄一事。

“只可惜当年大皇兄的贴身卫队,或在战中而亡,或遭人加罪而诛,无一人生还,旁人口供各说各辞,倒是难辨真伪了。”

听得此番叹言,傅修凝眉颔首,沉寂良久后似做了一个很慎重的决定,抬眸直视临君北:“或许有一人可以相帮。”

“谁?”

临君北问。

目光紧读傅修神色,有些答案,或已是呼之欲出。

“段卓元。”

傅修稍近前,亦压了声音,将两年前他献计皇上赦免段卓元、并让他暗查西境之战真叛徒一事,原原本本道出。

末了,又有自责:“只是如今两年已过,老臣和皇上皆不曾收到他任何音讯,老臣时常暗责,恐是信错了人,可又无能再将他寻获,若四皇子你出手,或可得其行踪。”

若他段卓元果真是畏罪潜逃了,一旦有朝一日将其擒获,他傅修就算是拼上老命,也必会将其拖至大皇子陵墓前问罪!

“所以说……段卓元还活着?而且是你和父皇联手做局?”

“是,唯有如此,方能让幕后真凶放松警惕,可他段卓元……”

傅修是越想越气!

苦了女儿这两年为他伤心得肝肠寸断,他倒好,苟活一命反倒玩儿人间蒸发!

细细审来,傅修言语神态不似做戏,且他如今主动道出此秘密,是以泄密之事非他所为?

“傅小姐深爱段卓元,老师难道不曾想过将其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吗?这般一来,她不会痛苦两年,亦不会因心生绝望而寻短见了。”

这世间,最是真情难能可贵。

说到女儿,傅修满嵌自责,可他虽是父亲,更是一国朝臣!

“只盼一切真相大白后,她能体谅为父的苦衷。”

“傅小姐善良重情,又深明大义,她必然不会怪您,老天也必会厚待于她。”

临君北宽慰。

想来,傅绾晴也是幸福的,至少有一个如此疼她伴她的父亲。

“老臣谢四皇子吉言。”

此番言谈,可谓是交心,两人皆知彼此目标往于一处,甚是欣慰。

正欲再动步同行,只见内侍总管宝全步履颇快而来。

行至他们跟前时,恭敬作礼后又欲匆匆而走。

“宝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这宝全是父皇身边的人,临君北担心怕是父皇出了事,遂问。

得问,宝全又回身作答:“回四皇子,昨夜里宫中闹了一起怪事,听下人报说有两个巡夜小内侍被吓得神志不清,一直叨念着什么‘夺我性命,其命必偿;扰我清灵,其亦难安’,老奴怕是有人妖言惑众,趁机行乱,所以想亲自去问个明白。”

听得这几字,临君北面色骤然凝疑,这不正是那封怪信的内容吗?

怎会出自宫中内侍之口?

还有昨夜宫中怪事……这他倒不及听闻,只是听说昨日午后,莫静等人在御花园赏花时,突然遭了蜜蜂袭击,伤势不轻。

后来那莫静又到父皇处去认罪,好像是关于做小人的,搞不懂这个狠毒女人又在作什么妖!

不过说来这两日倒也是怪了,净出些怪事!

“本王跟你一道去。”

他倒要看看,这怪事到底有多怪!

还有那个能在他府中来去无踪之人又是谁!

有此决定,便对傅修作礼:“老师所言,学生自当谨记,亦必竭尽全力,届时还望老师慷慨相助。”

傅修还礼:“此言亦为老臣之心。”

临君北明白。

之后两人相别,临君北同宝全匆匆往内侍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