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斗兽之计

曲如卿着了一身素缟,那双眸子泛红带肿,明显是哭过。

于灵棺前跪地,一张一张地烧着冥纸,火光映下,清晰照见了脸颊的两条泪痕。

“对不起……”

颤唇半晌,竟道出了这三字。

眼泪又不争气地滑下。

她身负国仇家恨,自小便以杀手的方式来苛责自己,冷漠心,只认仇,不生情。

可……怎就偏生喜欢上他了呢……他明明是仇人啊。

于她的家国而言,他是该以死偿命的,自己十余年的潜伏在侧,也不过是监视他,可他如今真死了,自己却未有丝毫大仇在报的快感。

“十几年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自言自语,兀自哭诉着。

也许只有在此时,她才敢诉出对他的爱慕吧。

“你知道吗,自追随你以来,你的不近女色让我觉得自己有多幸运,多欢喜,能成为你身边之唯一,然后……然后我渐渐发觉自己的心不再那么冷漠了,也想靠你近一些,再近一些,甚至……甚至觉得仇恨也不那么重要……”

“可这也让我伤感,每每看你寒毒发作时痛不欲生,我多想代你受过,哪怕能握你的手给你力量也可,然……你却也把我分在外人之内,不让我触你分毫……”

呜呜咽咽的哭诉,泪水已在素缟上晕开了水圈。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跟随你十几年的我不可以,偏偏那血眸灾星却可……你竭尽所能地寻她,不顾一切地救她,甚至……甚至你抱她,与她独处一室……你可知她是灾星啊,会害了你的……”

哭诉至此,曲如卿已不由己地颤栗了。

良久,放下手中冥纸,抖身站起,一步步去到灵柩前,手因常年握剑,早已失了女子特有的柔细纤长,抚上棺木,最终抽咽着趴在其侧,嘴里轻叨:“终究是害了你……”

这些话,皆被隐于灵堂之后黑暗中的临君北听了去。

仇恨?

他从未听她说过。

还有……她怎会知得六皇妃是血眸女?

这件事自己也是在当初让其出宫为段卓元解毒时才确定,且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她自何处得知?

难道……是她还有旁的身份?

当年因自己实力较弱,又常被杀手环伺,确实需招募些得力助手,有一次无意间救下她后,发现她武功不错,又愿意留下,自己也就将其招入府中。

十余年来,他早已视她为心腹,将诸多要事密事交与她负责,若其身份果真可疑,自己这么多年便是养了一只眼线在身边!

细想,是何其恐怖!

可她又会是谁的人?

还有这份恋慕……

他只待她如叶司聿、官少郇、宁郜一般的亲朋挚友,从无多想。

但她若当真另有身份,也因有旁的目的才留在自己身边,那这亲朋挚友便也做不成了。

这时,昏迷后醒来的管家符铅进来了,曲如卿离了灵棺,也抹掉了眼泪。

两人只一道给“王爷”守灵。

暗处,临君北悄无声息地离开。

*

楼断雪是次日一早回的宫,入宫门前,竟在外面见了临君北的人,叶司聿和宁郜,且两人一左一右守着一辆马车,车门紧闭,不知里面为何人。

但看这架势,她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临君北!

心里突然咯噔骇起,难道此人果真没死?

本欲趁二人不备,以石子击开车门,一探究竟,然还未待她拾起石子,内侍总管宝全竟亲迎出来!

此时正直早朝间,他不该侍在太和殿吗?

有这么大面子的,除了临君北,还能有谁!

只见这宦官对这轿子作礼,后道:“请随老奴入太和殿觐见。”

说罢,侧身礼请。

更怪的是,这马车竟直接入了宫门!

楼断雪一路跟随,便见了马车一路驶到太和殿一重宫门外。

马车打开,以升降板放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直接被叶司聿推着入了宫门。

因是偷跟在身后,且不敢靠太近,所以楼断雪只见了背影,并未看清正面,心里蓦然猜测:难道临君北只是残了,而非战死?

若其果真未死,无疑是将他们推入生死绝境!

带着疑问和担忧回到华云阁,踱步不止,只等临亦璟带回消息。

*

太和殿上,内侍总管宝全匆匆行去临柯尧身侧,躬身在其耳边小声嘀咕。

片刻后只见临柯尧微扬手示意,宝全便站直身子,扯着尖细嗓音道:“皇上有旨,宣——段卓元进殿——”

此名字只似惊天响雷,瞬间在太和殿炸开喧哗!

段卓元,此人不是早在两年前便被问斩了吗!

原来前段时间坊间传言果然不假,段卓元当真还活着!

当然,被这一声响雷劈得最狠的,当属临亦璟,只见他隐隐一哆嗦,面色顷刻惨白!

怎么可能!

那可是整整一瓶鹤顶红啊!

他段卓元就算有十条命也必然死得透透儿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然当他与所有朝臣一样扭身往殿门处看去时,好似看到了死神,颤栗更甚。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叶司聿和宁郜左右推着轮椅,将段卓元带入殿中。

轮椅上的男子目光无聚,虽着了锦衣玉袍,也盖不住其消瘦蜡黄的沧桑之感,便好似常年营养不良,历经风霜世故。

事实,也确是如此。

“小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司聿和宁郜皆跪地施礼。

段卓元能听,却不可视,不可言,只知自己已入了太和殿,身子蓦地一抖,挣扎着欲跪地行礼。

“你三人皆免礼。”

临柯尧立即止道。

谢过皇上后,叶司聿和宁郜二人起身,扶着段卓元坐好。

“启禀皇上,段卓元因遭奸人迫害,如今已是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腿脚亦残,但因他身负大仇,王爷生前便已承诺,必然领他上太和殿告御状,可如今王爷因西境战乱而仙逝,卓元知之悲痛万分,遂才让小臣等人领上太和殿,亲求皇上做主。”

叶司聿禀道。

“叶侍卫这话说得就有些牵强了,谁都知道当年段卓元因投敌叛国而被刑斩,两年后却突然出现,其逃脱刑法且当不论,怎还敢堂而皇之地入殿惊了圣驾。”

有人冒头质疑。

毕竟这两日发生之事,就好似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一切,让各站二六两皇子营势之臣心中惶惶,如惊弓之鸟。

“我等本是在宫门外候旨,得皇上传召才入的大殿,徐大人口出此言,莫非是质疑皇上的权利?”

叶司聿回怼那开口之臣。

“嗯,此事老臣能作证。”

右列之首,太傅傅修附议叶司聿之言。

那言本就因一时情急而质疑,眼下又有太傅作证,那徐大人被吓得连连认罪:“皇上恕罪,臣只以为这段卓元出现得太过巧合,且当年西境之战……”

“好了!”

座上,临柯尧厉言制止,为臣者,无心机或不可,但太有心机,便是罪!

“且将御状呈上来。”

言后,宁郜将状纸双手奉上:“因卓元已不可行笔,遂此乃小臣代写而出。”

宝全下来领去,呈给临柯尧。

临柯尧拿过细看,其实此事始末他早已知晓,却不知阿北怎还会有此之举。

也包括昨日宁郜呈来的当年莫静陷害嫊儿的所有证据!

不过阿北既然这样做,定有他的理由,自己配合即可。

旋即,临柯尧一掌猛拍在龙椅上,怒道:“真是好大的胆子!谋杀段家二十余口人的性命,还将此罪推在朕的头上,好一招阳奉阴违,杀人嫁祸!”

此一怒,吓得不少臣子都躬了身。

更好奇皇上口中这罪大恶极之人——也即段卓元御状所告,乃何人?

“父皇息怒,且当注意别气坏了身子,”临亦璟以孝子方式开口,委婉打探,“不知这御状之上,被告者乃何人?”

自段卓元进殿后,他心底的恐惧就没停过。

不过段卓元服鹤顶红未死是一怪,段家满门被灭口又是另一怪,难道当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势力在针对段卓元?

可其怎敢嫁祸给父皇?

闻问,临柯尧只瞥了他一眼,然这一眼好似审罪,吓得临亦璟忙敛低了头。

“此案或乃当年西境一案后有人杀人灭口,如今西境副都护柴敖暗中勾结叱尤啸逐、出卖兵力部署、陷害大皇子致死已罪证确凿,傅修,你在这些人证物证中挖掘更多有用信息,代朕行权,彻查段家冤案!”

临柯尧令道。

“皇上圣明,臣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傅修领旨。

更多事宜,临柯尧并未在朝堂上讨论,只让叶司聿和宁郜领段卓元去御书房,傅修亦同去。

此番神秘之举,更让阴谋者们心中惶惶。

*

早朝过后,临亦璟给方祈山等自己阵营的臣子们做了些安排,然后急匆匆回了华云阁。

楼断雪正在等他,闻他说段卓元没死,还进了太和殿,她便知晓今日那马车中人竟是本该死了两年之久的段卓元!

先是杀手组织被端、后又是突然出现的柴敖证据、紧接着又是莫静谋害筱嫊儿的罪证确凿,如今段卓元也出来了,再加昨夜暗闯临君北灵堂却遭围杀。

两日之内发生这么多事,绝非巧合!

“要确定临君北是否真死,我倒有一办法。”

就今日段卓元现面,楼断雪几乎已经肯定临君北必然还活着!

“什么办法?”

临亦璟急问。

若这怪胎当真没死……他不敢想象后果!

“用‘辜楚玥’钓他!”

若他果真爱上了那血眸灾星,她有难,他必然不会再龟缩不出!

“辜楚玥?”临亦璟却疑惑,“辜楚玥是六皇妃,跟他有何关系?”

“哼,六皇妃?”似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楼断雪讥笑,“那你可知,这六皇妃早已红杏出墙,私下里怕不知跟你那四皇弟苟合了多少回了!”

临亦璟:“!!!”

还有这等劲爆新闻!

不过这于自己倒确实可利用,只是……

“离辜楚玥行刑还有三日,若临君北当真活着,这三日内不知还会生出多少变数,咱们如何将这计划提前?”

楼断雪手点眉心,片刻之后,唇角渐勾,心生一计。

“行刑的计划不可提前,那不如就专门给她造一场计划,若运气好,说不定还有些意外之喜。”

“此话怎说?”

“皇家豢养的凶猛动物有多少?”

临亦璟:“豺狼虎豹各类皆有,总数下来,少说也有上百头,不过此类凶兽多用于皇家斗兽赛,所以皆是被驯化过的。”

“要的便是如此,”楼断雪眉眼挑笑,映露狠厉,“你派人暗中把城南新街‘揽月阁’的老板抓起来,最关键的是,要想办法捕到她那头雪狼。”

“雪狼?”

说起这个,临亦璟自然有印象,去年底在伶媗阁给临君北庆贺生辰时,中途有人闹事,期间便有一头雪狼出没,而那个女人……

后来在雲莱客栈,林傲申假意行杀,直逼得临君北出面将那女人救走。

“雪狼既是凶猛畜生,何不让它跟皇家豢养的野兽斗一斗,给众人献一场别出心裁的斗兽大赛,届时将‘辜楚玥’带来观摩,她必然不会让那雪狼白白丧命斗兽场,一旦她进去,便不要让她轻易出来!”

临亦璟细想此计,瞬间心下恍然:“若临君北果真活着,又如你所说爱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他必会现身救她!”

“没错!”楼断雪笃定,但她还有后一步计划,“到时,最好是能让斗兽场中的所有凶兽兽性大发,趁皇帝下令射杀它们之前,将那两人彻底撕碎!或是……直接死在乱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