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影有些事情需处理。”
怕阿木担心,临君北还是言出,但眼下他更关心她:“昨夜你也受了伤,如今没有医药,只能简单给你包扎一下,有没有不舒服?”
经此提醒,木兮颜才识到颈上有异物,轻触间,浅摇了头。
温子书给杀影下了毒,其此次所用千砂烙虽暂不致命,但毒毕竟是毒,能用来要挟控制一个人,必定凶险,她自是很担心。
再加阿北又深陷大牢……一时间,木兮颜眉目锁得极紧。
见她担忧甚浓,临君北宽慰:“放心吧,害你的人活不久了,我也一定平安带你出去。”
末了,又关心:“饿不饿?”
如今失了有关木兮颜记忆的临君北哪能想到她心里真正担心的是他,而非自己,宽慰也难言到点上。
木兮颜心里很复杂,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特意远离阿北后,竟还会与他有如此多的纠葛。
因自己而受到牵绊,甚至身陷大牢,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如今的康阳正需要他来解救。
静思良久,她面他而坐,认真看着他:“如果想要我平安,你先出去好不好?”
只有你平安了,我才能真正放心。
临君北自是不会丢下她不管,双手再度扶上她的双肩,沉黑深邃的双眸紧看着她,拉近距离,是绝对的认真:“我不会丢你一人面对这邪恶险境,所以乖乖的,什么都别多想,有我陪你,好不好?”
木兮颜陷于此言柔情之中,心中酸涩苦楚糅杂,狂澜不止。
一是为这曾经于自己而言熟悉到刻心入骨的爱护,再就是为他已经开始对“旁的女人”上心。
尽管这个“旁的女人”是自己,但对如今的他而言,算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是啊,没了关于自己的所有记忆,他终究是会爱上别人的……这样也好,待自己离世后,就会有人替自己疼他,爱他,照顾他。
不经意间,有泪自眼角滚落,直到临君北抬手轻柔擦拭,木兮颜才反应过来,忙别过头避开。
临君北的手悬空。
她的眸中似藏了很深的故事,他能看出,她并不开心,还有她对自己的闪躲……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其实我对你几乎没什么印象,也许是他们找你做我的冲喜王妃时,我正生了很重的病,浑噩不知。”
默默收回手,双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坐靠着墙,轻轻悠悠道:“自从我病愈后,不知何故,我脑海中总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梦也时常被一个女子‘霸占’,可就是看不清画中内容,看不清她的容颜……”
这些他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却偏偏在她面前有了倾诉的欲望。
“后来我在渭县遇到了你,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似曾相识,是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就好像是相识极久的好友,或者……更亲的人,他们都说我这是大病一场导致的幻觉,直到后来我生了气,他们才告诉我真相,原来你当真曾在我的生命中路过。”
临君北头微仰,靠在身后墙上,继续倾吐:“大病过后,我总觉得我的生命缺了一角,它让我原以为很连贯的记忆出现了断缺。”
随手拾起一根稻草拨绾着:“就拿杀影来说,我知道他是一个被锁心瓶控制的杀手,也知道他曾在王府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好像有一位女主人,他很听她的话,比如斗兽场、飒北行馆、还有王府,这些很多有他出现的地方,我的记忆都不连贯,而所缺的,似乎正与他这位主人有关……”
木兮颜是微侧对他而坐,听其吐露这些心声,她既惊又怕,惊是因他竟发现记忆有差,怕是怕他某日突然会想起一切。
那时自己恐已不在人世,他必然会悲痛欲绝……
心有纠扯,不自主地回头看了他,却恰对上他收敛下来的目光。
“你……是她吗?”
临君北问。
那个对自己而言应该很重要很重要的女子。
木兮颜:“……”
身子隐颤,锁起的眉心一直未曾松开丝毫,即便努力镇定,那黑冽眸中翻滚的伤痛还是出卖了她。
“所以……你真的是她?!”
临君北突然坐正身子,因激动而失了分寸,双手紧攫住她的肩头,似要迫使她直面自己。
俊颜多郁,是殷切的期盼。
杀影很在意她,甚至……甚至喜欢她。
能让杀影如此上心的女子,必然是他很重要的人,比如……主人。
“你……是她吗?”
他想要答案,想要寻到那个总会在心上、在梦中出现的女子。
“不是。”
木兮颜否定得很干脆。
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弱,应该离死期不远了,好不容易让他忘了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动力,自己哪还能让他冲破记忆的封锁。
推开他攫住自己肩头的双手,起身站在牢栏前,背对他:“让你误会不好意思,但你心中既已有人,就请不要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不是你可以纠缠之人!”
要断,就该断得干脆利落,不给他任何再记起自己的机会!
那一果断的否决,似乎将临君北的心打落至深不见底的黑暗冰渊,他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命有缺角,便不完整,他只想找到她。
他以为心里梦中的女子,便是那位自己记忆模糊的冲喜王妃……也即似曾相识的她,原来不是。
“对……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心间爬满落寞。
既是刻在心尖上的人,即便背对,木兮颜也能知晓他此时的表情,终究忍住了回身看他的冲动。
谁都未再有言,牢中落了可怕的静寂。
*
一如临君北突然出现在康阳,迟畊的突然被杀让温子书措手不及!
他知道,临君北能避开京城耳目潜入康阳,必然是做足了准备,只怕渭县之战也是出自他之手!
迟畊生前一直负责康阳事务,如今他一死,很多事只能交给贺子予接手。
至于提伽,他还是不太敢委以重任,好在如今承九回来了,虽其身遭宫刑,心又因姐姐的惨亡而备受打击,但这更激发了他心底的国仇家恨,会是自己最好的帮手!
临君北和木兮颜被关在大牢,倒算安分,可他更担心的是那个逃走的杀手——杀影!
杀影人如其名,杀伐果决,行动如影,自己的人根本追踪不上,而他死忠于主,所以绝不可能抛下木兮颜!
这样说来,他的逃狱必然有大阴谋!
只是数日以来一直未有任何动静,尽管其已服下千砂烙,但此次的千砂烙只能限制其动武,并不致命,所以还是让他不安。
只是相比于杀影的威胁,他如今更担心的是自己!
只因他近日来感觉身体颇有些虚乏,且越来越嗜睡,经大夫问诊,是中毒。
他第一个想到的下毒人便是那个极善玩毒的血眸灾星,木兮颜!
大夫给不出解药,他就只能去威逼血眸灾星,怎料她根本不惧生死,又有临君北护于左右,自己一时反而动不了她!
临君北是自己对付东凌的王牌,自其落网,他便给临柯尧去了信,要他亲自来康阳与自己谈判!
十日将过,他最终等来的非临柯尧,而是临亦珩,亲自领了策勇军逼近城下,看样子是打算一举攻城!
都说东凌皇帝如何不愿战火四起,如何惜民爱民,如今看来全是一派胡言!
十八年前为了夺取九黎那份山河社稷图,不惜使阴招灭了他的家国,嗜血野心暴露无遗!
十八年后,一点没变!
还是他们以为自己拿康阳百姓的命做要挟,只是开玩笑?
那他温子书会告诉他,他临柯尧狠,自己就敢比他更狠!
*
今日的黎明极为沉暮,好似罩了浓雾,可视范围不过四五丈。
如今战事一触即发,此阴影笼罩下,康阳死寂、灰蒙,街上人影寥寥可数,反倒是将士巡卫,将这开战的氛围绷到了极点。
几乎在意料之中,为此死寂着色的,是血。
灰蒙因这些人血而透着诡谲,一如康阳城楼上悬空挂出的一排尸体。
殷红血滴自数十丈的高空坠下,砸地。
城楼之下,那一排溅出星点边缘的血滩对应在每一具尸体之下。
温子书终于因恨成魔,向无辜的康阳百姓开了杀戒。
这只是第一日,也只是给东凌人、给下面领军的临亦珩警告。
当年的临亦璟杀害临亦骋的西境之战,段卓元的杀案,皆是自己谋划,又与潜伏在飒北皇帝身边的姐姐合谋,本想借东凌皇室的争储内斗,加辜秉侯的野心,一个一个除掉东凌皇室命脉!
谁成想临君北的回京不离,以及血眸灾星的替嫁联姻,将他谋的杀局一个一个破解!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临君北二十六岁的死劫,等到东凌宫变,谁成想临君北贱命如此顽强,喝了鸩酒都还能活过来!
这一失策更是将他十余年的谋划击得粉碎!
最终只能溃逃出京,回康阳镇守。
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若与东凌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铁定输得尸骨无存,所以他只能使巧劲,与临柯尧谈判,争得康阳及自己手上所占有的几座城池的所有权。
如今康阳是他复国九黎最后的防线,一如此次发狠,是他的放手一搏,若要挟不成,自己便是输了。
可一旦此役成功,给了他喘息之机,蛰伏之后,他必然要将东凌曾夺走的九黎山河,一寸一寸地夺回来!
而他手上的筹码,便是这东凌百姓的命,以及牢中被临柯尧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临君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