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再探石室

月明星稀的夜晚,孤零零的星子点缀在夜空,让夜幕更加寂静无声。

克莉斯提着灯笼,披着斗篷,又一次踏上了之前走过的小路,她的目的地在圣母教堂——距离上一次来此,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今晚将获得一些东西,她今晚也将仔细去探看那个?地方,这源于?劳拉贡献的一些想法。

“忏悔室和白宫一样,因为和曼妮夫人有关,被封存了,”劳拉收集的信息显示:“但?如果?小姐您上次去看到大门打开——那一定有人能突破国王的禁制,在宫中这样的人很?少。”

国王,王后,二选一。

连权臣丕平也许都没那个?权力。

克莉斯倾向于?王后,毕竟上次她看到了王后的侍女玛丽,而后者对她展示了蔷薇印记,让她免于?一场可能精心设计的陷阱。

她要再?去看看。

忏悔室,即石室,是审判曼涅夫人的地方。

克莉斯进入圣母教堂,这一次没有任何灯光,只有从教堂穹顶倾泻下来的月光,但?十分柔和圣洁,而且因为设计的原因,即使是微弱的月光也将穹顶壁画照亮了,那是一副圣母为圣子收尸的画面,圣母看起来心碎欲绝,她为自己?的儿?子奉献了光荣凄惨的一生而伤心。

克莉斯驻足流连了一会儿?,她思考到圣母的一生也许并没有分享到儿?子带来的光荣,她的儿?子是以色列的王,但?与?她何干,她颠沛流离,最后甚至还要品尝失子之痛。

这应该才是女性的一生。

褪去光环,伤痕累累的一生。

耶稣带上了铁荆棘王冠,上面都是圣母玛利亚的血泪。

教会否认女人的神圣,却?无法抹去甚至不赞扬玛利亚的功劳,然而人们在玛利亚面前忏悔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还是要在女性的脚下祈祷。

克莉斯叹了口气,她继续往前走,来到了忏悔室的门前。

出乎意料,这座大门就?没有上锁,即使是沉重的石门,却?能轻而易举被推开。

克莉斯手?中只有一根浅短的蜡烛,她小心翼翼举着蜡烛,盼望星火之光能照射地更远,很?快她发现这里面空空荡荡,细微的灰尘如同飞蛾蝇子一样围绕着烛芯,她每走一步,都能发出跫音。

周围是台阶,克莉斯确定这些台阶上能坐下的人不多,但?每个?人都可以面向中央,凝望中间那个?被审判的人。

中间是个?画了圆圈的小小石椅,周围被铁栏杆所围,按照这个?栏杆的长度,甚至可以让一个?人只露出头颅。

那里曾经坐着曼妮夫人。

克莉斯不由自主走过去,她无法遏制地思考和想象夫人曾经坐在这里,聆听者审判席上的人对她发出的不实指控,也许那些人群情激荡,也许那些人群魔乱舞,他?们愿意用唾沫和拳头,用自认为的公理和正义,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夫人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在明明知道自己?的命运轨迹之后?

她怎么能觉得自己?奉献出生命,就?可以换来觉醒,可以等到一个?最终光明的时刻?

蜡烛产生的淡淡光晕中,克莉斯仿佛看到了她坐在那里,一身白色的长裙,没有什么可以玷污她的纯洁。

她就?这样以一个?轻松、从容甚至微笑的模样,面对来势汹汹的指控,面对那些心怀鬼蜮的人发出的对她的斥骂,而不作任何辩解。

克莉斯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她发自内心地产生一种哀痛和悲悼之情,然而这段情绪还没有来得及抒发,一阵脚步声,就?出现在了石室之外。

克莉斯大惊失色,真?的有人来!

她不敢迟疑,立刻将手?中的烛光熄灭,她下意识知道要隐藏自己?,两?排台阶缝隙的阴影处正好能容得下她,只要她将裙子收拢进膝盖,蜷缩起来。

大门被推开了。

出乎意料,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入了石室内。很?快,一道比蜡烛更光明的光芒就?产生了,那是两?个?人的灯火。

克莉斯努力隐藏自己?的同时,却?也借着光芒看清了来人——国王,以及驼背荷马。

“每当我遇到复杂难题的时候,我都愿意在这里静一会儿?,”良久,国王开口道:“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想到末日来临时候的审判,我原以为那一定会是个?嘈杂的景象,几?千万个?灵魂诉说着自己?的善恶,并且得到正义的审判……但?也许实际上那是个?沉默的场景,人一生的罪恶和善行?已经被看的清清楚楚,无从逃脱惩罚。”

“审判灵魂的是上帝,”驼背荷马发出含混的声音:“只有他?才能真?正辨识灵魂的善恶真?伪,只有他?的审判,才能称之为正义公平。”

“丕平对我说,人间的审判根本不需要公平正义,”国王道:“如果?对方有异议,可以送他?去见上帝,由上帝来审判他?的灵魂。”

“那么谁来审判丕平大人的灵魂?”驼背荷马道:“他?是否愿意将自己?的灵魂交付给上帝?”

“好问题,”国王牵动了一下嘴角:“有时候人们是该这么想。”

克莉斯不动声色地听着,她意识到驼背荷马是个?严重被低估的人,都说他?一直表现得谦卑谨慎,据说从未对国王有什么影响,但?事实上却?非如此。

“她死去已经六年了,”国王忽然道:“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荷马?”

这个?‘她’让克莉斯竖起了耳朵,在这里只可能有一个?‘她’,那就?是曼涅夫人。

“不记得了,陛下。”荷马低着头:“她总是戴着面具。”

“Indeed,”国王道:“如果?没有那幅画,我也要忘记了,现在我的确忘记了,在那幅画被偷走之后……现在偷走那幅画的人将陷入永生无法解脱的苦恼中,就?像我曾经沉溺的那样。”

“我认为早在宫中起火的那一天,陛下就?该清醒和解脱了。”谁知荷马道:“这也许是上帝的警示。”

“所以你真?的亲眼看到她的棺椁被烈火焚烧罄尽了吗?”国王的声音飘忽起来:“你没有骗我,荷马?”

“当然,陛下,”荷马愈发弯腰驼背了:“我冲入火海,想要保护夫人的棺椁,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烈火已经吞噬了它,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克莉斯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否则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惊叫出声。

一场大火烧掉了曼涅夫人的棺椁?

怪不得荷马的脸如此丑陋,果?然是他?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海……

怪不得从来没有人提起曼涅夫人葬在何处,连侍女艾玛都没有提过,原来根本就?尸骨无存。

克莉斯太过惊骇,以至于?不由自主收缩了一下手?腕,却?一下子砸在了身后的石阶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动。

然而这是个?只有三个?人存在的空间,而且空间算不上广阔。

声音立刻惊动了站在中央的人们,国王猛地从恍惚中惊醒,警惕地眯起了眼睛:“看来有个?人居然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去把?这个?窃听者揪出来,荷马。”

克莉斯看着荷马弯曲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却?毫无对策,她不知道在自己?被发现之后,国王会怎么处置她,事实上国王对曼涅夫人有着畸恋——这本就?是宫廷最让人可怖的一件事。

克莉斯感觉自己?快要被冰霜笼罩了,荷马的影子罩住了他?,克莉斯惊奇地发现他?明明向下看了一眼,而且他?手?中的灯光也完全照出了她的身形,然而荷马却?左顾右盼了一下,摇头道:“陛下,什么都没有。可能是您上次来遗忘在这个?地方的蜡烛滚落了下来。”

国王似乎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但?他?完全丧失了来时的心情,他?大踏步地走出了石室,荷马也跟着走了出去,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克莉斯才从缝隙里爬出来,紧紧捏住自己?的蜡烛,飞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宫廷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烧掉了曼涅夫人的灵柩,”克莉斯连斗篷都没有摘下来,就?问道:“你知道吗?”

劳拉还来不及感叹一声她的小姐像个?夜行?人,就?立刻道:“天啊,我只听说宫廷有一场大火,据说烧了两?天两?夜,所有非石制建筑几?乎都被烧尽了,国王的寝宫幸亏有防火墙才没有被烧着,但?我不知道曼涅夫人的灵柩也丧失在火中了!”

“但?事实就?是这样,”克莉斯道:“还有驼背荷马,你知道什么消息?”

“的确有个?消息,我费尽千辛万苦打听到的,”劳拉似乎有些得意:“他?和曼涅夫人有关系……他?因为身体畸形的缘故,在塔楼上敲钟为生,饥寒交迫食不果?腹,后来曼涅夫人可怜他?,将他?带入了宫廷。”

“是这样吗?”克莉斯神色一动。

“但?他?根本不值得可怜,小姐,”劳拉义愤填膺道:“据说当年宫廷清洗和曼涅夫人有关的人,这个?家?伙完全忘记了谁给他?救命的恩情,他?转而去讨好王后,才免于?一死。”

克莉斯一怔:“难道我看错了,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可她记得在石室内,荷马说的那番话,只有上帝能公正地审判灵魂——克莉斯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曾经发生在石室内的审判,是不公正的。

而且荷马明明看到了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但?他?并没有揭穿,而是装作视而不见。

“咚咚——”

她们的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