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知县头戴着二梁朝冠,首饰特髻上翠松三株,银镀金练雀,口衔珠结。
身穿青缘赤罗裳,面前正中绣着云霞练雀纹霞帔,钑花银坠子,褙子上有云霞练雀纹。
腰间内系革带,革带上挂着玉佩,又加了一条赤白二色的绢质大带。下罩齿罗蔽膝,脚踏黑面白底官靴,这是知县大人的官服。
靛青的颜色显黑,但此刻蔡大人站在大堂之上,却显得分外的有威严。
他特意穿戴的这般整齐,自然是为了接见这一届的县试录取者。
虽然这二十个考生甚至连童生都不算,但蔡知县却愿意卖一个好。
一番谆谆教诲之下,这群考生感激涕零,蔡大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让人端出银子来,即是奖励又是赏赐,每个人发了一锭五两的银子,苏凤章却有十两。
其他人看在眼中却无多少不平,谁让苏凤章是此次的县试案首呢。
“好了,都回去好好读书,府试就在一个月之后,定要多做准备。”蔡大人笑着说道。
一个个考生告退,苏凤章也随着大流离开,谁知道还未出门,便有衙役过来说道:“苏公子,蔡大人有请。”
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中,苏凤章只得跟着走了。
蔡知县对苏凤章自然是极为看好的,不然也不会亲自点了这个县试案首。
此次的考卷他都看过,公正客观的评价,苏凤章的文章在这许多卷子之中也是出类拨萃,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也让蔡知县更加看好。
在蔡知县看来,苏凤章与他有几分香火情分,这些年关系良好,本人又是个拎得清的,更重要的是,他的文章即使是放到青州府,比之那些文教兴盛地方的卷子,也是不输。
苏凤章跟着衙役一路穿堂过院,依稀还能看到当初他们居住过的那个小院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门口玩耍,也不知道如今住着谁。
衙役一直把他带到了蔡知县的书房,这才告退离开。
蔡知县坐在桌案后头,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长辈的和善:“贤侄,坐下吧。”
“晚辈不敢。”苏凤章接了贤侄这个称呼,却并未直接坐下。
蔡知县轻捋胡须,见状更加满意。
苏凤章年纪还小,还未弱冠,难得的是年纪轻轻中了县试案首,却并未得意忘形。
在官场上,就得守规矩知进退,才能走得更远,苏凤章并未骄傲急躁难得可贵。
有才学,知进退,年纪轻轻就成熟稳重,是个好苗子。
蔡知县和声笑道:“贤侄啊,这里没有外人,你坐下来,咱们慢慢聊。”
苏凤章这才在旁边坐下,不知道这位蔡知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瓜。
“本官此次点你为县试案首,并不是因为旧情,而是你的文章确实出色,几位考官评点一致,推选为案首,可见你才华确实过人。”
“县试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等着你的还有府试、院试,等过了这两道坎儿,你才算拿到了秀才功名,秀才,也不过是仕途中最低的功名罢了。”
“在见你之前,本官还担心你年轻气盛,得了案首怕会得意忘形,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能沉得住气,如此甚好。”
“你能做到不骄不躁,以后才能走得更远,切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个县试案首算不得什么,光是青州府一地,就足足有十二个县案首,你可记住了!”
苏凤章起身束手而立,面露谨慎恭敬:“多谢大人提点,晚辈记住了。”
蔡知县见他态度认真,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是个心中有主意的,此话本官也不会再提。”
“青州府试就在一个半月之后,去年青州水灾,虽已过去半年,但当时灾情严重,一路上或有波澜,你们最好结伴而行,切勿孤身上路。”
这话却是善意提醒,虽说青州府治安还行,这半年来也在大肆打击流寇,但谁知道哪里会躲着一伙儿,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遇上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多谢大人提醒。”
苏凤章自然点头应是,事实上在县试之前,文竹就跟他约定过一同上路,他也得去参加今年的院试,索性就早些出门准备。
“青州知府方之问方大人,乃是去年年末才被任职青州知府的,我与他并不熟悉,但偶尔通信,却也知道是个能做实事的人。”
“若不是方大人精明强干,恩威并济,今年青州府的府试怕也不能顺利。”
“他是正统的进士出生,原籍就在青州,是明德年间的榜眼,才学十分出众。”
这话就有些意思了,青州水灾酿成大祸,堤坝决堤了两次,原本的知府自然成了阶下囚,而这位方大人就是朝廷派来赈灾救火的。
他能在短时间内将青州府安定下来,可见手段非凡,而卫所动作频繁,更可能这位方大人与武将们的关系非常不错,不然的话他想要借用卫所的官兵可不容易。
看得出来蔡知县对这位方大人确实是不熟悉,毕竟方大人原籍青州,却是在京城土生土长的,任命至今还不过三个月,这两人的交集十分有限。
蔡大人也点到为止,剩下的就看苏凤章自己能不能摸准了。
若不是真心将他视作晚辈,恐怕这些话蔡大人也不会说。
苏凤章并未追问方大人的事情,转而问道:“不知道此次府试的学官是何许人也?”
蔡大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却摇头说道:“虽然依大周律例,府试应该由当地学政主持,但青州学政在此次水灾中重病而亡,朝廷暂时并未派遣新的学政官员。”
“看方大人的意思,此次府试不会拖延,会由他自己来主考,八月份的院试却说不准了,只看到时候朝廷是否有委任新人。”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府试会成为知府方之问的一言堂,或许会有其他的学政参与,但绝对不会起到主导性的作用。
这位方大人怕是个性格十分强硬之人,也是,如果不强硬的话,也不能在上任之后短短几个月内,将青州乱象收拾的一干二净,这手起刀落的干脆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这事儿有好有坏,好处就是他们这一届的考生,只需要估摸一个人的口味就成了,其他人的不那么重要。
但坏处就是这位方大人之前是京官,大家都不熟悉,也不知道他的喜好。
更难得是,一般朝廷派遣的学政出卷子都比较中规中矩,评判的时候也较为公正。
但权力下放到知府就不同了,每个人都有喜恶,方之问全凭着自己的喜好录取也是有可能的,你写的再好,不合胃口没中也有可能,甚至这在古代非常常见。
见他面露担心,蔡知县倒是又说了一句:“你放心,做知府的也希望治下能出人才,毕竟文教也是……”
话未说话,但意思却明显,青州是个烂摊子,但文教兴盛,文教可是地方官考核政绩的重要标准,只要方之问没有疯,就不可能无缘无故打压当地学子。
再者,他还有一个大大的优势,那就是县试案首,县试案首能拿秀才,这是科举中为成文的规矩。
官官相护,一般来说不是仇家,上官也愿意给下属一个面子,录取各地的县试案首合情合理,也能牢固当地官员的利益共同体。
从蔡知县的话中不难看出,方之问对他的印象还算可以,不然的话他这个知县早就坐得不稳当了,这么一看,苏凤章可不是占据优势。
再三谢过蔡知县,苏凤章从县衙离开的时候,手中又捧着一叠书,那是蔡知县赠与他的,比起那十两银子来,这些书的价值显然更高。
离开县衙,苏凤章又去文家拜见了老师,如今他夺得县试案首,自然是要来谢过文先生的。若不是他用心教导,他自己走肯定没那么顺利。
文先生见着他也是高兴,甚至难得夸赞了几句。
听闻方大人的事情,文先生愣了一下,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老夫与方大人还是同年的举人,当年他回乡科考,老夫与他还有几面之缘。”
一听这话苏凤章倒是惊讶,不过想起方之问原籍青州,按照大周朝的规矩,他科考是得返回原籍的,能遇到文先生也不奇怪。
文先生有心要提点几句,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他与方之问不过是见过几次,如果不是方之问在那一届举人中颇有才名,他恐怕都已经忘记了,这会儿努力回想也实在是想不起什么特别的来。
最后,他只是说了一句:“那时候的方大人喜恶分明,个性略有张扬,十分爱笑,有几分官家子弟的做派,但对农家举子也还算客气,不知道如今变了没有。”
对农家举子客气,就不是那种门第之见严重的官二代了。
不过喜恶分明个性张扬这个评价倒是有趣,跟蔡知县口中杀伐果断的那个方大人似乎不是一个人,也是,几十年过去,说不定这位大人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