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这人有意思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雨下来,南方的春天似乎一下子跳到了夏季,天气闷热的让人心里头发慌,尤其是烈日当空的时候,让人恨不得一头钻进井水里头纳凉。

夏天带来的不只是炎热,还有生机,至少南方放眼看去满目苍翠,就连去年带走无数人性命的青江也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便能看到胆大的孩子在里头游水。

除非家里大人喝骂,不然这些孩子能从早到晚都泡在青江里头。

谁让泡在水里头才最凉快呢。

与这群孩子不同,青州府内的宅子里,五皇子不用泡水也足够凉快,他的书房里头放着一盆冰块,正散发着凉气。

只是书房的主人却不享受这份愉悦,反倒是眉头紧皱,尤其是看到一份份书信的时候越发如此,身上冷凝的气氛几乎比冰块更加冷硬。

忽然,五皇子翻阅的手微微停顿,抬头问了一句:“这个张怀明是哪里人?”

站在旁边的下属立刻回答:“是青州府下属临川县的一位从九品的吏目,为官多年。”

五皇子笑了一声,倒是说道:“临川县受灾严重,当时的县令都掉了脑袋,他还能继续当官可见是个有能力的。”

下属也道:“确实如此,之前方知府也对这位吏目多有夸赞,说若非只是秀才出生,以这位的才干早就不止如此,还道了一声可惜了。”

“的确是有才干。”五皇子翻了翻那册子,道,“河道治理至今三个月,他负责的这一段不但赶上了进度,还能提早完成。”

“倒是前头几个说得天花乱坠的,如今想着法子找借口推脱,恨不得都怪到劳役身上去,可见才干跟是不是举人进士毫无干系。”

这下属也是机灵,笑着说道:“殿下若是中意他,到时候提拔一番也是好的。”

五皇子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方之问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人他不会不用。”

随后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手指划过上头的一个名字:“倒是这个苏凤章有点意思。”

下属不知道他这话意思,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回禀。

五皇子很快又问道:“青州府的府试案首,瞧着挺年轻英俊的一孩子,没想到年纪轻轻倒是有几分本事,是个有脑子的。”

听见自家主子叫同龄人孩子,下属的脸上囧囧,每每这种时候他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尤其他记得这位苏凤章苏案首个儿比五皇子还高。

五皇子挑了挑眉头,眯着眼睛看着他:“铁石头,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名叫铁磊的护卫连忙说道:“殿下若是觉得此人值得培养,倒是不妨递出橄榄枝,苏凤章年纪不大,必定会继续科考,将来若是能高中的话,对陛下也有助力。”

“助力?”五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哈哈笑道,“我要助力有个屁用,到时候我那皇帝老子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

他语言粗俗,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铁磊已经习惯了,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五皇子也不在意,继续笑盈盈的说道:“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得对,这个苏凤章确实是可以培养培养,现在的读书人不是迂腐守旧,顽固不化,就是自视甚高满腹草包,难得瞧见这般知情识趣,还有几分真本事的人。”

“呦,这位张大人也挺看好苏凤章,话里话外带着夸赞,说他身体力行,与民夫打成一团,这才能想出那样子的好法子来。”

下属这才补充道:“那边传来的法子确实是不错,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百姓上赶着帮忙,不但不会抱怨朝廷,回过头来还得道谢,这简直是……”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是不是?”五皇子帮他说完了后头的话。

铁磊摸了摸鼻子,连忙说道:“殿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位苏公子脑袋瓜子好使,当官的夸他,老百姓也夸他。”

被一边的人夸不难,被两边的人夸可不简单。

五皇子哈哈一笑,忽然提了一句:“你去查一查这个苏凤章的履历。”

铁磊就说:“不用,之前查这一批童生的时候了解过这位苏公子,他是青州府湖山县人,祖父和爹都是举人,亲爹以前也是小吏,不过后来辞官回家了。”

“他原本还有个大哥,听说是恶疾去世,当时苏凤章才十五岁,如今家里头有寡母和庶母,下头还有一对龙凤胎庶出弟妹,半大小子就要撑起门户,压力可想而知。”

五皇子听完,却不再继续问了,点了点头没有再提起苏凤章。

另一头,苏凤章他们负责的这一段河道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比其他所有河道的进度都要快,比预计快了整整一个月。

这其中自然脱不开苏凤章的功劳,他虽然拿不出提升劳动力的好办法,但在提高积极性方面却办法层出不穷。

之前论劳吃饭不提,后头还给表现好的人写家书,这还不算,苏凤章出了个法子,让张大人另外挤出一些口粮来,这些粮食最后会作为优秀劳役的奖品。

这单独拉出来的粮食其实不多,但单独发给其中十个劳役,他们分摊一下就不算少了,足够一个劳动力三个月的口粮。

对于老百姓而言,这可不是小数目,消息一放出去,果然第二天干活大家伙儿都充满了劲,恨不得一天干上十二个时辰。

张大人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奖励,居然让劳役们这般勤奋。

到最后,他甚至愿意自掏腰包,再出一些银两作为奖励。

苏凤章心中也是庆幸,他们三个人遇到的官吏是清廉而且愿意办实事的,若是遇到个不闻不听,任你想出千万个办法愣是不答应的,他就算浑身是本事也没用。

但张大人不同,他看着严厉,为人也略微严苛,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但其实心肠不错。

这一片的劳役能吃饱,粮食没有人敢克扣,发下来的银子也能完完整整的拿到手,这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这会儿苏凤章已经听说过五皇子的雷霆手段,但即使如此,许多地方的银子发下来还是被层层盘剥,不过是多少问题。

在这儿待了三个月,即使不用下河道干活儿,苏凤章三个人也黑了不止一个色号,尤其是苏凤章原本皮肤白,又是最经常晒太阳的那个,黑的程度更加。

闲来无事的时候,文竹还会打趣他说:“等九月份咱们院试,去报名的时候人家还能不能认那个路引,咱俩的路引上可都写着面白无须,结果现在都变成面黑无须了。”

苏凤章也跟着笑:“怕什么,又不是只有咱俩变黑,估计整个青州的书生都变黑面了。”

文竹也偷笑:“你听说没有,咱们隔壁那一段的三个童生,一天晒晕了两个。”

文竹其实也是文弱书生,但这并不妨碍他取笑比他还不如的那些。

“现在锻炼锻炼也好,到时候院试正是最热的时候,这点太阳也撑不住,考试的时候晕倒岂不是更加糟糕。”苏凤章这么说道。

文竹又低声说:“我怀疑他们是装晕,这样能打着生病的名义回去,谁知道就算晕倒了也不能走,醒来了还得继续干。”

人就是这样,自己惨的时候,看见更惨的人心里头就踏实多了。

这时候卢明川走过来,瞧见他们直接坐在地上说话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俩怎么还有这个心情说笑。”

文竹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卢明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镇定的人,但看着眼前这两个,他才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他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了,压低声音说:“这都快九月份了,五皇子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这要是回不去的话,咱院试怎么办,还考不考了?”

文竹并不关注院试的事情,天知道他都要忘了,毕竟院试非他所愿。

苏凤章倒是安慰道:“既然方大人没有说院试取消或者推迟,那肯定是如期举行,除非他不想让大部分人参加,不然咱们早晚都能回去。”

卢明川却愤愤不平的说道:“几个月没读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考中,哼,我现在倒是羡慕那些偏远地区的童生了,他们压根不用来。”

“早晚能回去,那到底得多晚,不会明天院试,今天才来通知我们吧。”

时间临近,卢明川的焦虑几乎能溢出来,相比起来苏凤章两人确实是淡定多了。

越是如此,卢明川越是着急,这会儿就问他们:“你们难道不着急吗,咱们多亏啊,白干了几个月的活儿,什么好处都没拿到,临了考试的时候还差一筹。”

苏凤章却说道:“我觉得不至于,此次大家前来治水,是五皇子和方大人共同的决定,既然如此,他们必然不会寒了这些学子的心。”

“你也不必着急,方大人是一地父母官,对院试的事情肯定比咱们还要上心。”

卢明川脸色还是不好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听说方大人不想让手底下的官吏听五皇子的,这才把咱们退出来,他能……”

话说到一半,卢明川瞧见苏凤章不赞同的眼神,立刻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苏凤章拍着他的肩头安慰:“正因为如此,方大人才不会亏待咱们。”

“希望吧。”卢明川说了一声,到底是不再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