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结束,照理来说知府大人是要宴请众多新鲜出炉的秀才的,往年这时候都是最为热闹的时候,能够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脸就是这群秀才最为在意的事情。
但是这一天,宴席还未开始,秀才们的气氛却有些沉闷。
不怪他们,毕竟有府试结束那场宴会打底,在同一个地方,看着相同的风景,其中不少人都回忆起当时最后的结果来。
即使已经从河道回来,但吃了不少苦头的秀才们还是无法释然,以至于对这次宴席的期待值也大大下降,甚至有人觉得若是能拒绝的话,不来参加才是最好的。
不得不说,方知府落到这个份上也是可怜,毕竟之前的事情五皇子才应该负主要责任。
文竹倒是兴高采烈的,第二名的名次让他万分满意,以至于对这场演戏也期待起来。
这会儿他看了看桌上的点心,凑到苏凤章耳边嘀咕道:“这点心现在能吃吗,还是就摆着做做样子的?”
苏凤章有时候都不理解这位的脑回路,无奈说道:“吃当然可以吃,你不怕吃到一半知府大人过来,然后嘴巴里头都是点心吗?”
文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似乎挺丢人的,连忙甩掉了尝一尝衙门里头点心味道的想法。
因为最后录取的秀才名额统共才五十人,所以这一次院子里头摆着的不是方桌,而是长条桌,一个人一案,按照名次排列了顺序。
他们一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位置刚好靠在一起。
之前府试结束之后,按理来说是会有文会让童生们交际的,谁知道刚巧碰到五皇子那事儿,于是这一届的秀才苏凤章看着都觉得眼生。
唯一一个还算熟悉的就是卢明川了,这位也吊车尾考中了,这会儿乐颠颠的过来打招呼,笑着说道:“早知道苏兄弟和文兄弟才华出众,果然一个中了案首,一个是第二名,在下自愧不如啊,以后有机会还得多请教请教。”
卢明川的话音未落,忽然有人冷哼一声,冷笑道:“这一进来就听见有人拍马屁,简直是臭不可闻,这样的人居然也能高中。”
卢明川脸色微微一变,瞄了一眼第三名的位置,笑着说道:“在下的名次确实是不好,比不得我这两位兄弟,一个比一个厉害。”
“怎么,这位兄台另有高见?”
这第三名乃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即使是在南方他的个子也算是矮的,比文竹还要矮小半个脑袋,这会儿却鼻孔朝天冷冷看着他们。
只听见他继续冷笑道:“吾乃县试案首,府试案首,若非此次院试身体不适,也轮不到野鸡来称凤凰。”
这话却有些难听了。
文竹哈哈笑道:“这么巧,我家凤章也是县试案首,府试案首,如今更是拿了院试案首,妥妥的一个小三元,这位兄台乃是前一届的府试案首吧,也是,过去好些年了,莫非你中了案首就不好好读书,这才输给了我们?”
苏凤章也跟着笑道:“文竹,就算是实话也不能当着手下败将的面说出来,不地道。”
文竹也点头:“这倒是也,咱们已经赢了,也得给他留点面子。”
那第三名的脸色气得通红,鼻子因为生气呼哧呼哧的,指着他们的手指都在颤抖。
最后他竟时失去理智一般,骂道:“你们休要嚣张,此次方大人出题这般艰深,偏偏你们二人都答了出来,你二人出自同一门下,同吃同住,又同时答出,谁知道里头有什么不能说的勾当。”
“王兄,这话可不能乱说。”却是旁边第四名的秀才见情况不妙出来阻止。
王志高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证据,继续不管不顾的说道:“我这话难道说错了,整个青州府只有你二人答出了题目,这事儿谁相信其中没有蹊跷。”
“胡说八道。”文竹怒道,“凤章一路中了小三元,自然是有真才实学,你这个手下败将休要辱没他的名声。”
王志高却盯着他说:“他是小三元,你可不是,据我说知你才学平平,此次却答出了难题,不只是我,我相信在场的诸位都不信吧。”
这话却是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了,但除了他之外的人还有理智,心中信不信暂且不论,反正口中一个个都说:“这有什么信不信的,王秀才不要胡说。”
“就是,知府大人的宴席你们就别吵了。”
毕竟在场的人都已经中了秀才,虽说名次靠后一些到底也中了,他们是最不喜欢这一次院试再出什么波折的人。
若是在外头,王志高演讲的对象换成落榜的童生,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王志高见他们一个个顾左右而言其他心中更加恼怒,低吼道:“这两人私交甚密,偏偏都答出了考题,你们就不想知道其中有什么勾当。”
“王秀才这话我确实听不懂了。”苏凤章笑着开口了,“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怀疑我们事先知道考题,怀疑方大人和诸位山长行事不公了。”
他直接戳穿了王志高的话,反倒是让他清醒了一些,连忙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某些人做贼心虚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凤章伸手拦住想要开口的文竹,又道:“倒是要让王秀才失望了,我这个人自小就喜欢整理杂七杂八的东西,之前确实是有整理过孔门七十二贤,云台二十八将。”
“我不但自己喜欢看,还喜欢拉着文竹兄一起看,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得坦坦荡荡,反倒是让王志高哑口无言。
苏凤章继续说道:“不只是孔门七十二贤,云台二十八将,我还整理了黄帝二十五子四十二族姓,陆终六子五虎上将五子良将之类的,这是苏某的兴趣,不行吗?”
文竹也一下子回过神来,十分默契的笑道:“是啊,我这苏家兄弟自小就喜欢折腾,不过也是他将史书翻得滚瓜烂熟,才能摘抄出这些来,若是普通人的话听一听就晕了,到了院试写不出来只能怨怪他人。”
“哎,怪就怪凤章你太过于出色,这才惹来旁人嫉妒。”
苏凤章淡淡笑着接话:“不招人妒是庸才,若有人嫉妒倒像是在夸我。”
两人一搭一唱的,倒是把这王秀才气了个仰倒,一把推开旁边劝架的人,怒道:“我就不信你真的都能背下来。”
苏凤章好笑的问道:“那不如你出题考考我,看能不能难住我。”
王秀才不知道自己中计,立刻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八拜之交,到底是哪八拜?”
苏凤章眉头都未动一下,口齿清晰的回答:“所谓八拜之交,八拜是方位,即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其中指羊角哀和左白桃为生死之交,于伯牙钟子期为知音之交,廉颇蔺向如为负荆之交,孟良焦赞为永伴之交,刘备关羽张飞为桃园之交,管仲鲍叔牙为同命之交,忽子公子寿为患难之交,程樱公孙杵臼为拖孤之交。”
“苏某说得可对?”苏凤章笑盈盈的问道。
王秀才脑子还在转,文竹已经喊道了:“不会你自己也记不得到底是哪八拜之交吧?”
王秀才确实是记不太清,谁无缘无故去记这个,但这会儿他绝对不会承认,继续问道:“三令五申是哪三令,又是哪五申?”
“一令观敌之谋,视道路之便,知生死之地;二令听金鼓,视旌旗,以齐其耳目;三令举斧,以宣其刑赏。所谓五申:一申赏罚,以一其心;二申视分合,以一其途;三申画战阵旌旗;四申夜战听火鼓;五申听令不恭,视之以斧。”
“王秀才,这未免太简单了一些,我能答出来,在场的诸位秀才爷都能答出来。”苏凤章一直笑盈盈的看着王秀才。
王秀才心底却已经将他骂了个底朝天,暗道这小子看着文质彬彬是个好脾气的,没想到居然是只笑面虎,忒是惹人厌恶。
偏偏这时候文竹还在起哄:“是啊王秀才,你出一道难一点的考考凤章,这么简单的有什么意思,这不是平白浪费口舌吗?”
王秀才的脸色涨的通红,尤其是看到周围人的眼光更是恼怒不已,蓦地,他冷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便不留情面了。”
“最后一题,若是你能答出来,今日我便认了你才华出众,确实可堪案首。”
苏凤章却道:“这话不对,案首之位乃是方大人和诸位山长评选出来的,你我都不过是刚中的秀才,哪有脸面对此置评?”
王秀才脸色青白交加,最后喊道:“好,若你能答出最后一题,以后我便对你俯首贴耳,再无二话。”
“请出题。”苏凤章淡淡道。
他越是风轻云淡,越是显得王秀才心胸狭窄,以至于原本真觉得苏凤章两人有什么古怪的秀才们,这会儿也不那么想了,觉得苏凤章至少是有真才实学的。
王秀才却冷笑着提问了:“王八蛋,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到底是哪八种蛋。”
苏凤章微微挑起眉头,暗道这王秀才也不算太蠢,知道给他挖坑。
明面上听了这个问题,正常人都会下意识的去想到底是哪八种蛋,就比如文竹就掰着手指在嘀咕:“鸡蛋鸭蛋鹅蛋鸟蛋蛇蛋,难道还有水蒸蛋什么的?”
盘点不出,文竹就嚷嚷道:“王八蛋是骂人的话,跟圣人之言有什么关系。”
王秀才却像是得了便利,笑着问道:“怎么样,苏秀才莫非答不出来?”
苏凤章哈哈一笑,摇头说道:“倒不是答不出来,只是觉得王秀才误会了,其实王八蛋原本应该是忘八端,这八端是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原本是说做人忘本。”
“只是这忘八端是文人之言,难免艰涩,到了民间以讹传讹,变成了王八蛋。”
“王秀才方才的问题便是错的,你不该问我是哪八种蛋,而是该问是哪八样德行才是。”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王八蛋乃是民间粗俗之语,谁知道还有这个说头。”文竹倒是听得兴致勃勃,还说,“凤章,你怎么啥都知道啊。”
“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苏凤章谦虚的说道。
周围的秀才们却纷纷说道:“苏秀才谦虚了,不愧是此次案首,才学果然过人。”
苏凤章看向王秀才,后者此时吓得满头大汗,似乎已经想到自己讲来俯首帖耳卑躬屈膝的画面,以至于都不敢直视苏凤章的眼睛。
苏凤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都是同窗,俯首帖耳倒是不必了,不过有句话我倒是想送给王秀才。”
说完这话,他贴近王秀才的耳边说道:“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
语音落下,苏凤章朗声笑道:“苏某十分喜欢以文会友,诸位以后若是得闲,尽管前来寻我,只是苏某才疏学浅,还请不要嫌弃才是。”
这么一闹,反倒是让原本沉寂的宴席热闹起来,众人都见识到苏凤章才学出众涉猎极广,并且为人风趣,纷纷过来凑热闹。
只有王秀才脸色难堪,偏偏此时还有同乡凑过来问道:“王兄,方才苏秀才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
王秀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坐下闷头喝酒。
那人十分无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坐了下去,暗道这王秀才气量未免太小了一些,比不过人家就比不过,挑衅还输了,人家苏秀才网开一面,他还越发来劲了,这种人不可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