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湖山县的牛车上,苏兰章正在背诵前一日的课文,自从苏凤章回来之后,他放羊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
苏凤章自己的课业也忙,但这并不妨碍他每天来回的路上听弟弟背书,瞧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直乐。
此时他穿着直裰,这是一种生员才会穿戴的冠服,普通老百姓是不能随意穿戴的。
大周等级森严,各个阶层人士的冠服制度也较为严谨,像他们这样还是秀才的生员,通常都是穿戴直裰,这种衣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直筒的袍子,因为是蓝色的,也常常被人称为蓝袍,所谓的蓝袍书生就是说生员了。
蓝袍衣身宽松,衣袖宽大,膝下拼一横幅,四周镶大宽边,前面系着两根带子,这种款式的衣服宽松舒展,很有几分文儒优雅之风。
苏凤章也挺喜欢这种衣服,因为穿起来方便痛快,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袖子太大,干活儿的时候不方便,当然,大部分读书人是不需要考虑干活的,他也是其中之一。
等苏兰章背完了,苏凤章才点了点头,夸道:“今天背的很流利,可见是花了功夫的。”
苏兰章忙不迭的说道:“是啊是啊,我昨晚背书背到很晚呢。”
苏凤章见不得他骄傲自满,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有脸说,我不在家那段日子你干嘛去了,背书的进度连慧慧的一半都不到。”
苏凤章觉得自家这对弟妹可惜生错了性别,苏慧慧一心向学,读书的劲头十足,但只可惜是个女儿家进不得学堂,他平日里也只能多看顾一些。
苏兰章却是个性子跳跃的,尤其是回到村里头眼馋其他的孩子可以上山下河的,白姨娘整日里念叨他也不改,只是见了苏凤章才有几分害怕。
提起这事儿苏兰章总算是有几分羞愧,闷闷不乐的说道:“慧慧跟大哥二哥一样聪明,我就不行了,像了姨娘。”
苏凤章又敲了他一下,说道:“瞎胡说什么,读书之道贵在坚持,你只要拿出慧慧的那种劲头来,不愁被她超过去。”
前头驾车的苏阿荣也回头笑道:“可不是吗,三郎你看我,脑子总归没有你聪明吧,但二郎教我什么,我就一遍遍念,一遍遍写,最后还不是都记住了。”
苏兰章一言难尽的看着苏阿荣,都不好意思打击他了,这位哥哥每天只能记住一个字,一个月下来还颠来倒去忘记,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只可惜苏阿荣没读懂他眼中的同情,他自己个儿挺高兴的,以前他哪有读书的机会,现在他可是能写出自己名字的人了。
进了湖山县,苏凤章先送了弟弟去私塾,这才转道去县学。
湖山县的县学不大,里头的学生却不少,毕竟这里已经是湖山县最好的“学校”了。
除了少部分家里住得远的学生,这边的生员都是走读的方式,没办法,县学里头压根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居住,听说注销的那些生员得四个人住一个小屋子,睡大通铺。
刚到门口,苏凤章便瞧见了一个熟人:“刘兄?”
那刘姓生员乃是一个童生,还未考中秀才,回头见是他便笑着招呼道:“原来是苏兄,巧了,咱们一块儿进去吧。”
苏凤章点了点头,交代苏阿荣回家去晚上再来接,就跟着一道儿进门了。
“苏兄,早。”
“苏兄,昨日教谕讲的那段我还是不懂,待会儿可以来请教你吗?”
“苏兄,待会儿一块儿吃饭吧?”
“苏兄,你帮我看看这首词做得怎么样?”
“苏兄……苏兄……苏兄……”
一路上生员不少,纷纷都跟他打招呼,苏凤章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容。
县学的生员并不复杂,大部分都是通过了府试却没过院试的童生,少部分才是秀才,举人自然是一个都没有的。
苏凤章刚刚入学的时候,倒是也有几个人不太服气,主要是他一来就抢走了县学第一,直接占据了一个廪生的名额,这群先来的自然心中不满。
会对他不满的通常也是秀才,自觉没有比他差在哪里,知晓他父亲曾经是官吏,又跟县太爷关系亲近之后,私底下便嘀咕县太爷偏心之类的话。
他们待在县学的时间久,结交的人脉多,一起排挤苏凤章的时候,倒是让他的日子难过。
只是没过三个月,这群人的态度就来了个大急转。
苏凤章人长得好,学识也在,更难得的是为人处世颇有几分风度,县学里头的教谕喜欢他,多有几分看顾,同窗们相处久了,也难免生出几分好感来。
尤其是一次文会之后,苏凤章面对十几人围攻而不败,又知道给人下梯子,慢慢的反倒是将这群人收服了,若不是他一心读书没有拉帮结派的意思,估计已经成了老大。
到了课堂之上,刘雄忍不住转身道:“今天下午还有骑射课,苏兄,到时候你可得教我。”
苏凤章自然是答应:“你别怪我教的不好就成。”
刘雄却说:“你若还不好的话,我们这些人只能给马骑了,哎,老天爷就是不公平,看看苏兄你,学识好,六艺也好,长得都比一般人好,再看看我……”
苏凤章适时笑道:“刘兄这话可不对,你若是学识不好的话如何能进县学?”
刘雄听了更高兴了,两个人商业互吹的十分开心。
别以为古代人只会读死书死读书,其实古代地方的传统儒学课程,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包括六艺,何为六艺,那就是礼、乐、射、御、书、数。
也就是说,县学教育除了掌明经史,让生员知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外,还得教导他们六艺的技能,德智体全面发展。
六艺之中,礼、书、数三科其实是分不开的,同时也是县学之中较为重视的学科。
乐、射、御三门就更像是兴趣课,每日有规定的时间要学习,但你学的怎么样,在这方面有没有天赋县学也是不管的。
左右每年岁考的时候,这三科成绩其实是不计入的,你学得好固然好,学得差其实也不影响最后的科考,许多生员对此也不重视。
苏凤章倒是很喜欢,不管是音律还是骑射都很感兴趣,如今他甚至能够稳稳当当的驾驶马车,那技术绝对比苏阿荣更好。
相比起正经的课程,苏凤章对县学的藏书才是最感兴趣的。
湖山县县城不大,这边的教谕才学也是有限,但县学里头这一栋藏书楼确有一些年份。
里头放满了各种经史,四书五经甚至有整整十套供给学生们借阅,另有《性理大全》、《资治通鉴》、《两代名臣奏议》、《近思录》等于科举相关的书目。
更难得的是,藏书楼里头另有一些孤本,那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东西,也不知道小小的一个湖山县中,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书。
苏凤章曾经好奇的问过教谕,只是教谕对此三缄其口,只说是有人捐赠的。
苏凤章只以为是多年之前有人捐赠的,不然有人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书来,他们这些人不可能听不见任何消息,对此一无所知。
藏书楼的书随便生员们节约,只是得在县学里头翻阅,绝对不能带出去,同一时间只能借阅一本,读完了还回去才能读第二本。
苏凤章借一本,若是家里头没有的书就直接抄下来,这样既能加深记忆,到时候装订一下,家里头还多了一本藏书。
跟他一样做的生员不少,此事是不禁止的,不过像他这般三个月下来,竟是抄了足足三十本的也绝无仅有。
从骑射课下来,刘雄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腿抽筋,只想躺着不说话,抬头一看,赫,苏凤章已经坐得端端正正开始抄书了。
他抄书的极为仔细,上头的字方正茂密,笔力雄厚,丰裕大气,比外头专职抄书的写得还要好,且写得又快又准确。
刘雄忍不住说道:“苏兄,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抄书抄的这般好的,明明咱俩一天都是十二个时辰,但我一个月能抄下来一本书就不错了,你三天就能抄一本。”
苏凤章笑了一下,头也不抬的说道:“无他,唯手熟尔。”
刘雄也是无奈了,可不是手熟吗,这位在学堂的时间除了上课几乎都在抄书。
他不得不承认人比人气死人,苏凤章读书的时候读得快,抄书的时候抄的快,连上骑射音律课程的时候也频频被训导夸赞。
这个人难道就没有缺点了吗?刘雄忍不住这么想到。
他却不知道,苏凤章每天的作息表规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时间碎片化处理之后效率反倒是更高了。
其他同窗觉得他在县学里头整日抄书,那是因为抄书只能在县学里头进行,这时候不抄书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但等离开县学之后,苏凤章完全不像其他生员想的那样埋头读书,他早起晨跑,睡前弹琴,甚至还驾着马车到处溜达,闲情逸致和读书奋进一样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