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县丞也是举人出生谋的官职,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一眼看下去便知道这首诗十分不错,工整押韵不说,里头更有几分意境在。
他忍不住朗声念了出来,临了还点评道:“羞谈脂与膏,休分贵贱高,不错不错,屠夫虽然做的是屠杀牲畜的勾当,但也是清清白白的老百姓,比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反倒是有些读书人……”
陆县丞自知失言连忙住口,顺带还看了一眼穆围。
穆围气了个仰倒,可偏偏旁边的百姓却不管他的心思,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尤其是打头那个就是干屠夫的,不然也不能说服大家出这个题目。
这会儿他拍着膀子扯着嗓子喊道:“寄身小邑倚利刀,染指羞谈脂与膏。屠夫白日杀饱豕,有情休分贵贱高。可不就是这样吗,咱们平日里干死干活的,那都是某生计,又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之人,可从未做过枉法的事情。”
“苏秀才不愧是秀才,这做出来的诗也有意思,比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的书生强多了。”
刘雄更是高声喊道:“怎么样穆童生,以苏兄这样的才华何需让人代笔。”
“有些人自己写不出好东西来,便觉得其他人都不行,也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进的县学,不过是个童生,平日里还趾高气昂的,谁还不知道谁啊。”
“就是,穆围每次月考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不过都是倒数的,他还有脸说别人。”
有才华的人总是让人佩服的,更别提苏凤章在短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冷僻的诗词来,并且写的十分不错,可见其本事。
穆围脸色也是难堪,大声喊道:“大人,他自己也承认了一开始诗才低下,还是长青精心教导才有所长进,谁知道里头有没有鬼。”
正在此时张三李四回来了,他们并不是单独回来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的人。
不只是苏赵氏和苏兰章在场,连苏二叔苏阿荣苏村长和村里其他人都跟着一道儿来了。
张三李四抬着一个木箱子禀告:“大人,草稿都搬来了。”
苏赵氏他们却止步于公堂前,看着里头的苏凤章凄然欲泣:“凤儿!”
苏凤章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安抚的点了点头,转身拱手:“还请大人查证。”
说完此话,他又看向穆围,冷冷说道:“穆童生若是有所怀疑也可以一起来看。”
甚至他转身面向众人,朗声喊道:“苏某还请诸位同窗生员一起来看,查证书稿,也好证明苏某的清白。”
陆县丞也不想完全承担这个责任,看了看众人就说道:“孙主簿,若是只有你我二人的话难免有失公道,不如就请在场的诸位一起来评定。”
孙主播也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一群来围观的读书人都被请了进来,一箱子的书稿被打开,众人第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叹,暗道苏凤章的才华先不提,这一手好字肯定是花了功夫的。
刘雄几个跟他熟悉的人还说道:“苏兄常年练字,一手好字时常得到教谕夸赞。”
等书稿一本本的被摊开,首先他们感受到的就是苏凤章的努力,据说这只是最近三个月的草稿,居然就攒起来满满当当的一箱子,可见他花费的时间。
再仔细一看里头的内容,从一开始诗词工整却缺少灵气,略显死板,到后头渐渐有了几分气色,一直到最近几首已经颇为出色。
上头不只是苏凤章的笔记,另有一人用红笔圈圈画画,显然是对他多有指导。
一开始苏凤章写得诗词平平无奇,但这红字修改之后,总是能让平淡的诗词多上几分风采,可见其中的天赋。
刘雄更是说道:“这确实是林长青的笔迹,他留下的书稿不少,一核对就能确定。”
都是一个县学的人,林长青往年还老是第一,他的卷子常常被贴起来让众人围读,所以大部分生员是熟悉他的笔迹的,苏凤章的笔迹亦然。
一开始黑字红字几乎一样多,到了后头红字慢慢减少,到最后修改的红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夸赞和点评,可见苏凤章确实是进步飞速。
陆县丞甚至还在里头找到一册时文,与其他的书稿不同,这上头林长青的笔迹是黑色,苏凤章的才是红色,可见他们的师生关系反转了。
陆县丞好奇的从头翻到尾,看完之后对这两人倒是心生佩服,林长青教导丝毫不藏私,苏凤章的点评也是尽心尽力绝无敝帚自珍。
原本只是评断,一群读书人看着看着反倒是入了迷,其中一个平时苦于作诗的,此时更是一拍脑袋喊道:“原来如此,我写诗的时候总觉得别扭,就是缺了一个好老师啊!”
刘雄高声喊道:“诸位,现在可信了我苏兄才华横溢,代笔一事绝无可能。”
读书人们纷纷说道:“确实如此,从书稿可见苏凤章进步神速,无需代笔啊。”
“而且林长青与苏凤章的关系必然极好,不然怎么会这般用心教导。”
“他们确实是君子知音之交,方才倒是我们误会了这两人,罪过罪过。”
“陆大人,王大人,我们都觉得苏凤章确有才华,无需弄虚作假。”
陆县丞也点头说道:“不说其他,最后几首诗都是难得的佳作,上头还有林长青的评语,他总不可能给自己的诗写评语吧?代笔一事确实是无稽之谈。”
尘埃落定,陆县丞看向穆围的眼神就十分不善,怒道:“穆围,你空口白牙的诬陷苏秀才,如今可知罪了?”
却见穆围再一次猛地跪下来,噗通一声听起来就痛。
他不但没有认罪,反倒是大声喊道:“大人,苏凤章能作诗,不代表他不会动手杀害长青啊,难道就因为他有才华,就能犯下这般凶残冷血的命案吗?”
陆县丞却不耐烦地骂道:“方才说他嫉妒的是你,说他代笔的也是你,如今水落石出又说他杀人,此事难道你也有证据?”
“方才那袁秀才的话可不能当证据,他一没有听清声音,二没有看见人影,本官不会采信,袁秀才,你再来说说看,当日可曾看到听见?”
袁秀才连忙说道:“启禀大人,我确实是没听清也没看见。”
穆围却喊道:“陆大人,苏凤章在杀人时被当场抓捕,有四个人同时看到,当时他身上还有长青的血,除了他之外并无他人进过屋子,不是他又能是谁。”
“袁兄几个赶到的时候,苏凤章竟然还拿着凶器,这难道不是真凭实据吗?”
苏凤章冷冷一笑,问道:“穆童生口口声声说凶器,难道你知道凶器是什么?”
“就是一只破碗,袁兄,这总是你亲眼看到的吧?”穆围再一次瞪向袁秀才。
袁秀才这次倒是犹豫了,犹犹豫豫的说道:“我们进去的时候,确实是看到苏秀才手中拿着一只碗,但那是不是凶器我可不知,我又不是仵作。”
“那只碗上有血,不是凶器还能是什么?”穆围喝道,“再说当时长青满身是血,不是凶器的话,苏凤章他拿着一只碗做什么?”
陆县丞皱了皱眉头,倒是孙主簿说道:“那只碗上虽然有血,但是落地之后沾上的,仵作检查过确定并不是凶器。”
“瓷碗脆弱,就算用来击打后脑也很难杀人,仵作的意思杀死林秀才的,应该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物体,比如砚台之类的东西。”
“但是林秀才所用的砚台还在屋内,其余三个人的砚台也都在。”陆县丞也是奇怪。
孙主簿就说:“也可能不是砚台,而是其他坚硬的物件。想必那凶器已经被凶手带走,或者临时藏了起来,但捕快们搜查了整个县学,并未发现像是凶器的东西。”
穆围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既然不是凶器,当时人命关天,苏凤章为何要拿着一只碗?”
这事情确实是带着几分古怪,就连陆县丞也是皱了眉头。
苏凤章心底叹了口气,只得解释道:“学生进屋之后看到满地是血,当时惊慌失措,下意识的想端一碗水喂长青喝,后来想起此事也觉得鬼使神差,大约是当时吓坏了。”
穆勋冷笑道:“你这话未免也太过牵强,看到有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居然还有心情喂他喝水,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事实就是如此。”苏凤章确实是无法解释灵泉水的作用。
虽说牵强,但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做出荒唐事也是情有可原,陆县丞虽然觉得有疑惑,但那只碗确定不是凶器,水也没有毒,他自然也不会硬要追究一个小问题。
穆围却抓着此事不依不饶,甚至说出了:“大人,谁能十成十确定那只碗不是凶器,万一那就是呢,苏凤章带着吃食过来,为何还要带一只破了口子的破碗?”
此时苏凤章忽然高声喊道:“二位大人,当日发生之事学生早已经告知狱吏,且学生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绝不是凶手,还请大人传唤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