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县丞早早的往外送信,蔡大人对苏凤章确实是十分看重,而且此事事关重大,影响恶劣,他收到信之后连夜启程,总算是赶上了这一场官司。
此时他脸上还有风霜,神色冰冷,被迎着走到公堂上坐下,看向穆围的眼中满是厌恶,看着苏凤章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欣慰。
“陆县丞不能当场断案,本官却可以。”
“来人,将此次案卷全部呈上,本官要立刻断案。”
“凡是有供词者,复述确认画押,凡有物证仔细入档,孙主簿,还请你多走一趟,请湖山县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过来旁听,以免有人说本官判案有失公允。”
蔡知县知道以自己跟苏凤章的关系,即使有铁证如山在,若是办案过程有一丝不妥当也容易引人非议,他自然不会放任这般的事情发生。
孙主簿亲自去请,即使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不肯趟浑水,也不得不给蔡大人这一个面子,当着众人的面,蔡大人又将案情重新梳理。
如今更是找出三四个目击证人,有人能证明穆围提前回来,也有人看到了穆围翻墙而入,甚至还有人说见过他浑身是血慌慌张张,这一位还是穆家雇佣的下人。
几个被请来作为见证的老爷子纷纷点头说道:“证据确凿,既有人证也有物证,林长青命案定是这穆围所为无疑。”
这一场持续了大半日,一波三折的命案官司,终于以苏凤章当庭释放,穆围被判处押入死牢,秋后处斩作为结局,听见判词的那一次,穆围整个人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方才见识过他的凶残和阴毒,周围围观的众人不但没有同情,反倒是离得更远一些,生怕他再一次暴起杀人。
精彩纷呈的官司让一群老百姓看得心满意足,蔡大人不得不拿出知县的威严来,才让他们慢慢散开。
事情了解,苏赵氏的眼泪就再也控不住了,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喊道:“没事儿,凤儿没事了,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家。”
“娘,略等一下。”苏凤章说了一声,这才过去拜见了蔡大人。
“学生多谢几位大人高悬秦镜,才让我免了这一次牢狱之灾。”
蔡大人哈哈一笑,倒是拍着他的肩头说道:“无需多礼,其实即使本官不回来,你也不会有事。方才本官在外头听着,你心细如发见微知著,一步步紧逼之下已经让那穆围避无可避,自己承认了罪名。”
陆县丞想到方才的事情,也忍不住笑道:“是啊,苏秀才着实厉害,若是将来能够入朝为官,定是个断案的好手。”
“若不是知道大人们清正廉明铁面无私,学生哪里敢自辩,又哪有机会自辩。”
这句感谢苏凤章说得真心实意,他们湖山县的县衙虽不能说两袖清风大公无私,但蔡大人带了一个好头,小事情可以含糊,大面上还是比较公允的。
正是如此他才有辩解的机会,说句不公道的话,若是遇到一个贪官,穆围哪里需要弄什么诬告,直接塞上多多的银子,让那贪官将他断成凶手就是,毕竟他确实是在现场被抓到,没有人听辩解的话,真相如何哪里重要。
见他知道感恩,蔡大人的心情更好了,笑道:“这次你也吃了不少苦头吧,原本是一片好心,竟然因此在狱中过年。”
“既然此案了解,你便早些回去吧,好好养养身体。”
苏凤章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又说:“蔡大人,陆大人,孙大人,不知道几位可记得狱中有一位王欢,王姓的商人。”
还是陆县丞说道:“似乎是听过这个名字,说是卖了次品给店家,这才被告了。”
苏凤章低声说道:“这几日我与他略有交往,听他满口喊冤,这倒也罢了,此人言谈举止颇为大气,不像是寻常商人。”
蔡大人几个能够在朝为官自然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意识到这话的意思,蔡大人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本官知道了。”
苏凤章并未多言,只是做了个长长的揖才离开。
路过仵作身旁的时候,苏凤章又停下脚步,开口说道:“仵作大哥,不知道长青的尸首会如何处置?”
仵作道:“自然是通知家人领回去发丧,若是没有家人的话,便会通知他族中人。”
苏凤章点了点头,又道:“到时候烦请大哥告知我一声,朋友一场,我想最后送送他。”
“苏秀才真是善心。”仵作感慨道,若是他因为一个朋友牵累坐了牢狱,甚至差点毁了名声,不迁怒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记得送他。
苏凤章这才走向自己的亲人,苏兰章已经忍不住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二哥!”
“这次是不是吓坏了?”苏凤章摸了摸他的脑袋,尤其是看见他巴掌肉都小了一圈,这心底忍不住心疼起来。
“我才不怕,就是担心二哥受苦。”苏兰章这么说着,眼圈儿却诚实的红了。
这几日苏凤章入狱,苏家就跟天塌了一样,娘和姨娘日日以泪洗面,他却毫无办法,苏兰章更是恨自己平日里读书不用功,若他也有功名的话好歹还能帮上忙。
苏凤章还不知道经此一事弟妹都有了变化,弟弟更是一改往日的惫懒:“二哥没事。”
“娘,二叔,村长,还有各位叔叔伯伯,这次害你们担心了,都是凤章的不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事儿也怪不得你啊。”苏二叔原本也是愁眉苦脸,这会儿才总算是安心了。
不止是他,跟着一块儿来的月溪村人都是如此。
村长也笑道:“你没事就好,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
“行了,咱们先离开这里,总不能在衙门口说话。”村长提醒道。
苏阿荣是驾着牛车来的,于是苏凤章跟苏赵氏和苏兰章上了一辆牛车。
苏赵氏往后看了一眼其余的牛车,交代儿子:“此次多亏了小叔和村长帮忙奔走,村里头的人也帮了不少忙,你以后可要记得这份好。”
“娘,我省得的。”古代氏族观念深入人心,苏家跟族人的关系也在一日日亲近。
苏赵氏又说道:“还有顾家大少爷,这次若不是他愿意帮你,恐怕我们连衙门的门都进不去,我塞银子他也不愿意收下,对你,他可算尽心尽力了。”
“娘请放心,等明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谢。”苏凤章也知道顾北辰定是花了不少人脉财力。
“娘,家里头可好,这次是不是把你们吓坏了?”苏凤章有些愧疚的问道。
“家里头好着呢。”苏赵氏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只要你没事,家里头就不会有事。”
“是我做事不严,才害得你们担惊受怕。”若是当时他多一个心眼,恐怕就不会如此了。
苏赵氏却不乐意听这话,道:“你是一片好心,谁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还是那个姓穆的心狠手辣,从未听过为了一首诗就要杀人的,他竟然还要污蔑你。”
听见这话,苏兰章也恨恨说道:“那个人太坏了,太可恶了,蔡大人为什么不判他斩立决,还要秋后处斩,那不是还得等大半年。”
这会儿儿子没事了,苏赵氏安心了反倒是冷静,说道:“你道为何掌管刑狱的官员被归为秋官,自古以来杀头都在秋天,老人都说秋后处决不逆天象,合天时,顺天意,不仅不会受到上天的惩罚,还会收获福报。”
苏兰章忍不住说:“这杀头还能有福报?”
苏赵氏就说:“杀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自然会有福报。”
苏凤章倒是在旁边解释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其实在大周,除非陛下下令斩立决,否则别说是知县大人,就算是宰相大人也没法立刻杀人。”
“即使现在蔡大人定了秋后处斩,但这人命官司都需要层层上报,从知府那边上禀皇庭,由陛下来最后定案,一来一去,等真正的判决下来至少也得是一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苏兰章听的目瞪口呆,惊讶的说道:“那为何戏文里头总有狗官草菅人命。”
“以后少看点戏文,那都是骗人的。”苏凤章说了一句。
他没有说的话,若是遇到土皇帝草菅人命,人死都死了,想要告发都难,中央的控制力不够的情况下大周律例等同虚设,老百姓又能如何。
也许他应该庆幸自己所处的县城还算安稳,蔡大人也是个好官。
苏赵氏却恨恨说道:“真是便宜了他,让他多活了几个月。”
苏凤章反倒是不那么看:“死牢条件只会比大牢更差,关押的都是死刑犯,穆围出身富贵,想必在死牢里头反倒是生不如死。”
苏赵氏听了这话才算出气,还说道:“就应该如此,若是让他这般的恶人舒坦,恐怕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苏凤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即使穆围受到严厉的惩罚又有什么用呢,林长青已经死了,死者不能复生,他再也见不到那个活生生才华横溢的书生了。
回到家中,其余人都识趣的离开了,苏凤章刚走进院子,就瞧见地上放着一个火盆,原来是白姨娘准备的:“二郎,快从火盆上跨过来,去去晦气。”
不只是跨火盆,但凡是能打听到的去晦气的法子,他们都恨不得给他试一遍,苏赵氏还拿出一盒子的护身符来,说:“附近的寺庙娘都去求过了,这些你换着带,其余的就放屋里头,有菩萨看着,那些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苏凤章好笑又无奈,却接受了这份好意,从数量不少的护身符上可以看到前几日苏赵氏的惊慌,这些都是她对儿子的拳拳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