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牛车上,苏兰章时不时偷看自家二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凤章原本无视,见他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便捏了捏他的脸颊问道:“做什么这幅鬼样子,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苏兰章嘿嘿一笑,这才问道:“二哥,谣言真的没关系吗?”
“怎么,你不相信二哥能解决?”苏凤章反问道。
苏兰章抓了抓耳朵,说道:“我当然是相信二哥的,只是,只是谣言这事儿……”
家里头娘很少出门,姨娘更是寻常从不踏出家门一步,不就是担心传出风声风语吗?
苏凤章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既然相信就放心,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小心变成小老头子。”
苏兰章撅起嘴巴扭过去不说话了,觉得这个二哥越来越皮,老是欺负他。
等吧苏兰章送进学堂,苏凤章却并未直接去县学,反倒是绕路走到了另一头。
苏阿荣有些犹豫的问道:“二郎,这,这大清早的去望春园不好吧?”
“想什么呢,我是有正事儿。”苏凤章瞪了一眼胡思乱想的人,跳下马车走了进去。
另一头,大宅之中一人快速的走进院子,拱手禀告:“王爷,您让盯着的那位秀才方才去了望春园,不过王爷说了不要被发现,属下就没有跟进去。”
“望春园,那是什么地方?莫不是秦楼楚馆?”王欢好奇的问道。
属下解释道:“并不是秦楼楚馆,不过也差不多,是湖山县最有名的戏楼。”
“这大清早的,苏凤章去戏楼做什么,难道在里头有哪个相好的?”王欢顿时来了兴致,八卦精神十足的问道。
只可惜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属下只是说道:“需不需要属下查实?”
王欢摆了摆手,道:“罢了,你继续盯着他,管他有几个相好,本王对这个没兴趣,不过这时候他还有心情去戏楼,难道真的能轻松解决这次的事情?”
只是让王欢觉得奇怪的是,苏凤章从望春园出来之后就去了县学,似乎对谣言完全不在意,依旧每天读书练字,一副任由风吹雨打的样子。
连带着王欢都疑惑起来:“这家伙不会觉得谣言自己会平息吧,这事儿一看就知道背后有人,估计跟他有仇呢。”
跟随着他过来的属下连忙问:“王爷,若是你看好这位苏秀才的话,不如属下去处理此事,等解决了,您也好早些启程回京。”
王欢却说:“不行不行,他既然说了自己会处理,那我可不能上赶着买卖。”
苏凤章自己不着急,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着急起来,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典范,任由他如何安抚,一个个都心浮气躁的。
刘雄身处县学,听到的谣言最多,心里头更是为他担心,还说:“别让我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谣言,不然的话要他好看。”
苏凤章感动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只得说道:“刘兄,今日请你去望春园看戏,如何?”
刘雄听了倒是惊讶,问道:“望春园看戏?苏兄,你不是一直不喜欢看戏吗,以前喊你都不乐意去,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
“今天这出戏跟以前的可不同。”苏凤章卖了个关子。
刘雄被吊起胃口来,但去的路上还是说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去看戏,哎,罢了罢了,看戏至少能高兴点,我还有些想念闵大家的唱腔了。”
湖山县这一带的民间戏曲偏向于越剧,但又比越剧多了几分通俗易懂,听闻青州府那边的戏班子才叫真的好,名伶上台的时候时长是一票难求。
而他们湖山县最有名的角儿就是闵大家了,不管是唱腔还是身段都是一绝,就是蔡大人家中办宴的时候,也是会请他过去唱上一出。
刘雄是闵大家的忠实粉丝,路上还在担心苏凤章的事情,等到了望春园门口看到挂出来的牌子,倒是兴奋起来:“真的是闵大家来演,今天这可是赚到了。”
“咦,《岁花吟》?这是什么戏,以前从未听过,难道是新出的?”刘雄奇怪的想着,抓住一个小厮问道,“今日这戏名从未听过,是哪位大家写的新戏吗?”
小厮只是憨憨笑道:“公子,这出戏我也并未看过,待会儿您瞧了就知道了。”
刘雄却有些不甘愿的说:“我还是更喜欢《碧玉簪》、《红楼缘》,闵大家在那两个里头的扮相才叫好看,哎,不知道这出新戏到底怎么样。”
不只是刘雄好奇,周围的一个个观众也好奇的很,毕竟这些年望春园演出的经典曲目,通常还是那几样,虽说有新的,但比起最经典的总是差了一些。
忽然有人坐到了他们旁边,刘雄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却是个陌生人,只是浑身锦绣,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看着他们的眼神有些莫名。
很快,那人就打招呼喊道:“苏兄今日好兴致啊。”
苏凤章挑了挑眉头,笑着问道:“王大叔还在湖山县吗,咱们倒是有缘。”
“可不是有缘,我这可是第一次来这草台班子。”王欢哈哈笑道。
刘雄有些不乐意了,说:“望春园可是湖山县最好的戏班子,怎么能说是草台班子。”
“哎呀,都差不多。”王欢摆了摆手说道,只是那随意的姿态让周围人看着不乐意。
幸亏随着一声鼓声,这一场《岁花吟》开始了,众人纷纷看向舞台,放弃了跟他争辩。
只见舞台上摆着一个登闻鼓,一人穿着青衫长褂击鼓鸣冤,场景迅速的赚到了公堂之上。
刘雄惊讶的说道:“岁花吟这名字听着像是才子佳人,现在这么一看,倒像是冤假错案的,不会是跟窦娥冤一样的剧情吧,这倒是有点意思。”
苏凤章也抬头去看这场戏,悬着高堂明镜的公堂出现在观众们的面前,一声惊木乍响。
舞台之上,闵大家被捕快推搡着上了台,他就是那个被告之人,不得不说这位闵大家作为望春园的台柱子也有几分本事,将人物的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随着案情进展,周围的人一惊一乍,有人甚至喊道:“闵大家扮演的肯定是好人,此人击鼓鸣冤告状,八成是要陷害他!”
“不错,我方才就觉得他不对劲,说得好!”
“县太爷清明,没被他骗过去!”
“哎呀,这可怎么办,他这是要信口雌黄污蔑好人,闵大家不会有事吧!”
“太可恶了,此人实在是可恨,居然为了一首诗就要杀人,杀完人还要诬陷好人,这等刁民居然也能考中童生,实在是可恨至极。”
刘雄却是经历过那场官司的,看到这里忍不住转身看向苏凤章,“苏兄,这……”
苏凤章笑了笑,答道:“这剧本确实是我写的,写得如何?”
“抽丝剥茧,环环相扣,看得人也跟着一起担心一起着急,至少我看着觉得比窦娥冤还要好。”刘雄这般回答。
“那就继续看,有问题看完再问我,如何?”苏凤章提议道。
刘雄这才把一肚子的问题都咽下去了,明明他是经历过那场审案的人,但如今再看,依旧觉得心惊肉跳,好几次都想要冲上去将那奸角暴打一顿,看他还怎么陷害好人。
如果苏凤章知道他的心情的话,一定会解释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加工,他自然不可能原原本本的将案件写出来,那样子未免太单调了一些。
经过艺术加工之后的剧本,穆围原本就被丑化了不少,而到了舞台上,闵大家显得那么的清白无辜,又是那么的聪慧,对比之下,另一个画着三角眼的白面奸角,上台的时候就让人下意识的觉得是个坏人。
电视剧电影的魅力就在于,他可以主宰观众的情绪,在过程中将自己的观点无声无息的渗透出去,这是一种十分可怕的魔力。
古代的戏剧也是如此,跳出剧本来看,或许一些人会注意到配角的可怜,但沉浸在其中的时候,你只会因为主角的待遇而义愤填膺。
于是这本出自苏凤章手下的《岁花吟》,原本就有极强的偏向性,而闵大家他们在改编的过程中,为了增加戏剧性和冲突性,又将两个人物的对立性加强了一些。
两两激化出的化学反应,造成了如今的盛况,台下的观众似乎忘记了这是一场戏,甚至有一人冲动的冲上了舞台,口中怒吼道:“狗杂种,我让你陷害好人!”
幸亏望春园早有准备,把人彻底的拦住了,不然这场戏甚至不能唱完。
从击鼓鸣冤开始,一波三折的审案过程,以飘散的纸钱作为结束,虽说邪不胜正,但最后凄凉的二胡配乐,却让人觉得凶手罪大恶极,即使死了也不能消除他们心中厌恶憎恨。
在闵大家带着众人出来道谢的时候,观众纷纷喊道:“闵大家,方才那戏份真的是绝了。”
“可不是吗,哎,你演的书生也太可怜了,原本是一腔好意,谁知道被人屡屡陷害,幸亏现实中不会有这种恶心之人。”
谁知道闵大家忽然盈盈一笑,说道:“诸位这话可说错了,《岁花吟》虽然是一出戏,却不全是假的,是咱们班主听说了年初那场官司,才找人写了这个剧本。”
“哪场官司,这《岁花吟》讲的故事莫不是真的?”
“哎呀,我想起来了,这,这不就是那……”说话的人压低声音,说,“就是除夕那晚出的命案,可不就是跟这场戏唱得一模一样!”
“到底是什么事情,快跟我说说!”
“事情还得从去年除夕夜开始说,其实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