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阴差阳错

当考生们走出考场,能够休息再战的时候,考官们才真正的忙碌起来,所有的考卷被糊名封弥,送到了内帘官的面前。

与会试不同,大周朝的乡试依旧是采取三场分别录取制,也就是说第一场如果没有中的话,连后面两场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大周的规矩是,试卷的录取与否最终决定权在主考官,但实际上阅卷中副考卷起到的作用更大,他们会从“理、法、辞、气”四个方面来批阅。

直白的说,那就是从对儒家经典的掌握和理解,对时文的运用,文字组织能力和表达能力,以及蕴含在文章中的思想才情,通常评卷的标准是“清真雅正”,也就是你得用简洁、典雅、畅达来阐述自己的中心思想。

限定这般的规矩,主要也是为了公平公证,但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每个考官的审美都不同,最后录取的人自然也有不同。

此时内帘官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按照规矩,他们只能评阅分给自己的考卷,不得干预其他人的阅卷,同样也不能议论考卷内容优劣。

箫翰林有自己的心思,阅卷的时候难免有些分心,他忍不住瞄了几眼身边的几位副考官,想着到底哪一张卷子才是苏凤章的。

也是那个钱大人做事情不妥当,真的要给人下绊子的话,为何不早早的弄来手稿,这般他一眼就能记住,哪里还要这么麻烦。

时间紧迫,箫翰林扫去其他心思,这一看倒是发现一份十分合他心意的卷子。

只见卷子上的字行云流水,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十分动人,字写得好,答案写得也不差,箫翰林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能进翰林院,箫翰林的文化素养肯定是没问题的,这代表着他文人的审美也十分在线。

见猎心喜,箫翰林拂过那一笔一划,一边看一边点头,忍不住看了两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提起蓝笔在试卷上做了标记。

这种蓝色的标记代表上等的试卷,是要举荐给这一次的主考官的。

落了笔,箫翰林又有些犹豫,万一这张卷子就是苏凤章的如何是好,岂不是打自己脸了?

但随即一想,既然钱同知说苏凤章品行低劣,这等人如何能写出一手妙笔丹青,这种巧合绝对是不存在的。

箫翰林不但没有涂掉自己的标记,反倒是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荐语,写完之后颇有几分得意洋洋,暗道自己果然是个慧眼识人的伯乐。

要是会试,考生的卷子是所有考官都得看一遍,每个人都打分,最后按照三场考试的综合分数以及主考官的意见来录取。

但乡试相对来说宽松许多,因为时间紧张的缘故,几个考官都是各自看卷子,最后合并在一起呈给主考官来评定优劣。

这个时间甚至还是并行进行的,王学士坐在上首,时不时就过来巡视一遍,确保下头的考官们认真批阅,而他们批阅完毕的卷子自有人会呈到他面前。

箫翰林荐卷给王学士的时候,心中还有几分紧张,毕竟这位王学士是出了名的严格,甚至有传闻这位曾经当面批评过陛下和太子!

递上去之后,箫翰林就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其余考官居然一个人都未曾荐卷,心中顿时有些懊悔,觉得方才太过于冲动一些。

但王学士没给他后悔的机会,伸手接过去那张卷子,还说道:“一日也不见有荐卷的,本官还以为青州府学子空有虚名。”

箫翰林只能咬牙等着,总不能将卷子抢回来吧。

谁料到王学士低头一看,就叫了一声好:“好字!”

“文章也好,不错不错,这才像是南方学子。”

他这么一提,箫翰林倒是想起来王学士其实也是南方人,虽然不是青州府人士,但往常惯有几分南方人的自豪在。

王学士不但夸了卷子,还笑着夸了一句箫翰林:“箫大人果然眼光毒辣。”

箫翰林只得微笑以对,正要再跟着夸两句,就瞧见王大人在试卷上写了一个中字。

上天怕给箫翰林的打击还不够,等撕开糊名一看,那份他十分称道、连王大人也赞不绝口的卷子,上头居然写着苏凤章的大名!

箫翰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看着手底下的人抄写了名次出去发榜,他心中滋味百千,暗道怎么可能这么巧!

苏凤章不是品行低劣,才华平平吗,这叫才华平平?若他才华平平的话,那其他人写得岂不是都是狗屎?!

此时箫翰林便知道,自己大约是被钱同知骗了,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矛盾,但苏凤章的为人才华肯定不像信中写得那般。

一时间他百般挣扎,一边觉得不可辜负了这般好才华,一边又觉得还了人情才最重要。

这般的挣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场乡试结束,又是一批卷子放到了他们面前。

再次看到那曾经令他欣赏的一手好字时,箫翰林暗道这莫非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最后,箫翰林一咬牙,苏凤章既然才华好,那再过三年来考一样能中举人,左右不过是浪费三年时间而已,钱同知不可能每次都给他下绊子。

他却不同了,这一次的人情不还了,谁知道下一次会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一件事牵挂在心里头食不下咽,只能委屈一下这位苏秀才。

带着一颗挑刺的心,箫翰林低头去看这份卷子,这一看心中不免有些叹服。

苏凤章还未弱冠,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生,写得一手好字可以说是勤学苦练,但笔笔言之有物,见识不俗却是天赋所在。

一瞬间,箫翰林甚至起了几分爱才之心,心中万分的责怪那位钱同知,若不是他从中作梗的话,他何必要对这般的人才下手呢。

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给自己找借口,箫翰林一边唾骂着钱同知,一边倒是看得愉快。

看完之后,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到底是没有再提起蓝笔来,有些可惜的将这份卷子放到了旁边,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一叠放着的都是落卷,也就是他看不中的那些卷子,但苏凤章的卷子放在其中十分委屈,格格不入,甚至箫翰林都有些心虚了。

一直到临近结束的时候,箫翰林想了想,又把苏凤章的卷子从落卷中翻了出来。

上一场苏凤章还是头名,甚至是他荐卷的卷子,若是这一场直接落卷的话,未免过于牵强,尤其是王学士也曾夸过,若是问起他要如何说?

箫翰林琢磨了一下,又把卷子放在一大叠卷子的最后,这批也是第二场考试会过的卷子,越是往下卷子的质量越是一般。

王学士是个挑剔的人,对于差的卷子向来都是扫一眼就过去了,甚至有些看都不看一眼,上一场他就不曾搜落卷。

箫翰林将苏凤章的卷子塞到最后,放在王学士最可能不去看的卷子之中,到时候第二场的名次必定十分靠后,这般一来,第三场落榜便显得自然而然起来。

一张算盘打得精细,箫翰林定下了计划,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是心细如发一点把柄都不留。

果然如他所想,王学士并不是那种谨慎小心的主考官,或者说他对下属的几个考官较为信任,一般都是先看他们推荐的卷子,看完之后再往下刷。

这一次他倒是想起来搜落卷,结果一搜就大皱眉头,那些被落榜的卷子果然各有各的差处,有些实在是让人大长见识。

几份落卷看完,王学士觉得自己的双眼都要瞎了,暗道这般的人若是也能中举人,那才是大周的不幸,若不是朝廷的规矩,他才懒得看落卷。

看了落卷心情大不好,王学士就直接略过了那些名次靠后的卷子,左右这些都是过了第二场的,名次如何不重要,第三场结束还能看到。

眼看已经开始抄写发案,箫翰林心中窃喜,没料到自己的计划这般顺利。

倒是抄写发案的小吏心中纳闷,暗道这苏凤章难道是偏科,怎么第一场是第一,第二场居然落到了最后,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不过他一个抄名字的小吏,在几位考官面前毫无发言权,对此只是暗自嘀咕了一番。

考场之外,众多的秀才也等着第二场的名单出来,他们也好准备第三场考试。

站在苏凤章身边的是文竹,他此时无事一身轻,反倒是比之前还要精神一些,笑着说道:“凤章,待会儿我冲进去帮你看,这个我擅长。”

苏凤章听了无奈,笑话他:“这会儿你倒是龙马精神了。”

文竹连第一场都没过,榜单出来那天就在家装病,以求避过文先生的念叨。

文竹哈哈大笑起来,说:“只要我爹放过我,我就一直很精神。”

“哎,出来了,出来了。”

场外一下子热闹起来,瞧见人多,文竹忍不住吐槽道:“要我说本朝什么都好,就是乡试也一次次的发案不好,前朝那时候跟会试一下,都是三场考完了再发成绩。”

苏凤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般的话可不能让别人听了去。

文竹赶紧闭嘴,他说自己去看榜,但实际上个子矮力气小,三两下就被人推开了,还是苏凤章一把扶住他挤了进去。

文竹被挤得满头大汗,喊道:“凤章,咱们都是吃一样的米,你看着比我瘦了一圈,力气怎么就那么大,你是不是背着我吃肉了。”

苏凤章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抬头去看榜单。这一看倒是微微皱眉。

文竹的反应比他还大:“这怎么可能,你的名次怎么这般靠后?”

这话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尤其是连这名单都没上的秀才更是嫉妒万分,苏凤章一把拽住文竹往外走,口中说道:“能上就不错了,走,回去吧,还得准备下一场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