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犹记在心

第三场乡试开始之前,文竹颇有几分忧心忡忡,暗地里说道:“第一场明明是第一,怎么到了第二次就吊在尾巴上了,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凤章,会不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苏凤章无奈,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场里头,能得罪谁?”

“难道是进考场之前得罪的?”文竹托着自己的下巴推理道。

旁边的文先生受不了了,骂他:“胡咧咧什么,考场前得罪的话,第一场还能是第一?”

“说的也是,这进了考场考官也跟坐牢似的,不是,是你坐牢还难,不可能有人从外头传递消息进去啊。”文竹自己也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苏凤章也想不到自己能得罪谁,他自问为人不算讨厌,而且能影响科举的哪一个不是至关重要的大人物,哪里会跟他一个秀才过不去。

这般想着,苏凤章就笑着安慰道:“人上有人山外有山,考得不好就是技不如人。”

文竹十分佩服他这个心态,就他考之前觉得自己绝对考不中,但第一场没能过也伤心了好几日呢,苏凤章第一场第一,第二次却垫底,这个心理落差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倒是文先生笑着点头:“凤章这般想就对了,你们才见了几个人,恃才傲物要不得,你啊,以后多学学凤章,坏毛病不少,好模样一个不学。”

眼看这火要烧到自己身上,文竹连忙吐了吐舌头,捂着自己的额头喊道:“哎呦哎呦,我不行了,头疼的快死了,我得去躺着歇一会儿。”

苏凤章看得哭笑不得,文先生都懒得搭理这个倒霉儿子了,转身又说道:“凤章,这第三场要全力以赴,只要尽力了,就对得起这些年的辛苦。”

“你才十九岁,多少人十九岁的时候,连童生都还未考中呢。”

苏凤章心知先生是怕自己得失心太重以至于失了分寸,当下说道:“先生,我省得的。”

若是能中了,他固然是高兴,但没考中的话,苏凤章也不会有多少难过,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走科举仕途,却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世界中心,男主角振臂一挥天下皆从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秀才身上的。

再一次进入考场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文竹的话带来了影响,苏凤章下意识的去看周围的考官,但仔细观察之下,也没发现谁对他有别寻常。

苏凤章摇了摇头,暗道他这是想太多,谁会为了对付他,在科举这种大事里头动手脚。

乡试的第三场一共有五道题,并且都是时务策,也就是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这才是科举考试的核心内容。

这一项的时务策不同以往,是院试府试中并没有的东西,要求也极高,许多童生考了一辈子还是秀才,就是因为过不了这一道坎儿。

在大周,考中了举人就有举官的资格了,所以从秀才到举人这一道坎儿分外的严厉,要求也更偏向于官员的时务。

别以为古代科举顽固不化,脱离现实,事实上科举原本就是为了选拔人才而来,撇除发展到最后的那种固化,一开始还是极具时代的鲜明特色和独特需求的。

苏凤章低头一看,也是有趣,当初府试的时候,考的内容是水患,如今乡试居然也没脱开水患的范围,一共五道题,三道都是围绕着水患来出。

他甩去脑袋中繁杂的心思,深深吸了口气开始答题,能不能考中举人就看这一场了。

另一头内帘之内,箫翰林内心也是忐忑不安,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第二场考试成绩一出去,箫翰林其实就后悔了,谁知道这第三场的考卷分配的时候,苏凤章的卷子会不会落到他这儿。

若没有分到他这儿,他想要动手脚可难了,之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好的机会不动手脚,现在反倒是落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待会儿考卷进来的时候,若是真的没给他,难道他要起身去其他考官那边瞧?

箫翰林心中想过万千种可能,对钱同知就更加埋怨了,你说你一个同知,想要收拾一个秀才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让他在科举中动手脚呢。

要动手脚也简单,为什么还不把他的手稿字体先递过来,不然也不会出现第一场那种乌龙事儿,闹得他第二场也得考虑。

箫翰林原本就是哥优柔寡断的性格,这会儿这种性格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坐着坐着,他又开始安慰自己,第一场第二场都过了,先让那个苏凤章高兴高兴,等到第三场再落榜,自己也算对得起他了。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是跟苏凤章过不去,第三场卷子递进来的时候,他的卷子好巧不巧又分配给了箫翰林。

在看见那俊秀的字体时,箫翰林只觉得精神一震,心中暗道:“苏凤章啊苏凤章,三场考试,你的卷子每次都分到我手中,可见连上天都见不得你中举。”

“这次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钱同知,偏偏运气还这么差吧。”

心里头这么想着,箫翰林其实应该直接把这份卷子扔到落卷里头,但不知为何看着那挺拔的文字,他又低头看起来。

这一看,他心中的可惜怎么都藏不住,“苏凤章确实是有几分才能的。”

即使有先入为主的坏名声在,箫翰林还是忍不住这么想,“若是三年之后他再来考,必定能够高中举人。”

可惜归可惜,但也没有自己还人情重要,一想到没有人情一身轻松的未来,箫翰林顿时闭上眼睛,昧着良心将这份卷子放到了落卷的底部,死死的压住。

大约是前一场落卷的质量伤透了王学士的心,这一次他并未提看落卷的意思,反倒是让他们将录取的卷子赶紧呈上去。

几个考官在他的催促之下,一个个将批阅完毕的卷子放到了他桌上。

王学士也是个秒人,一边看一边摇头,点评道:“这个不过是平平,勉强可中。”

“毫无新意,老生常谈,这个估计年纪大了,中了举也无甚用处。”

“这个倒是尚可,只是这一手字怎么跟狗爬似的,有碍观瞻,罢了,饶他一次。”

看来看去,王学士这份也不满意,那份也不赞同,原本呈上来的卷子超过录取人数,被他这么一点评倒是去了许多。

箫翰林见状不对,连忙提醒道:“王大人,青州府虽然是文风鼎盛的地方,但这毕竟是乡试,论才华见地,这些秀才自然是比不过朝中诸位大人的。”

王学士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本官并未将他们跟朝中大人们相提并论,只是听闻明年会试,圣上有意南北合榜,想当年……”

王学士差点口误说出当年南北榜单的悲剧来,幸好及时改口:“我是怕这群南方十字多年以来都自得自满,如今反倒是技不如人了。”

箫翰林只当是没听见那句口误,只是问道:“王大人,南北合榜的事情莫非已经定了?”

虽说之前京中一直有传闻,但毕竟是太祖时期定下来的事情,如今难道要改吗?

王学士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近些年朝中南北文人颇有几分水火不容,想必圣上也想要借此机会来缓和双方的关系。”

说完这话,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无奈,暗道这位圣上可真的会天马行空,这般的馊主意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献给这位的,真的是一个敢提,一个敢做。

无奈归无奈,箫翰林倒是明白王学士的心思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王学士作为南方人,肯定想要通过这一次乡试选拔出真材实料的士子来。

这么一打岔,王学士不得不正视这一届的秀才可能没到他期待值的这个事实。

往后他就放低了要求,就像箫翰林说的,他不能以朝中那些人的水平来要求这些秀才。挑剔归挑剔,举人的名额还是得凑满。

“罢了,这篇还行,至少通篇顺畅,虽说缺了点什么,倒也勉强能够入眼。”

“这个人的字还不错,看得出来是下过功夫的。”

“这篇有些老成,但胜在一个沉稳,罢了,让他过吧。”

箫翰林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暗道一切顺利就好。

谁知道就是这个时候,王学士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卷子,居然也呈到了面前来,简直是污了我的眼睛。”

箫翰林心中咯噔一下,总觉得事情不大妙,接过那卷子看了一眼也是头疼。

其实这卷子的内容倒是也未尝不可,但不知为何上头的字有些紊乱,最奇怪的是上面总是弥漫着一股子臭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学士却宁死不肯再去看那张卷子了,他平日里嗅觉就特别灵敏,实在是受不了那股味道,方才递上卷子的考官过来一看,只得低头说道:“是下官的失误。”

王学士厌恶的挥了挥手,喊道:“拿走拿走,别污了其他卷子。”

可是等最后一数卷子,录取的人数比预期的少了一个人,箫翰林连忙说道:“不如就录取这些人,少一个倒是无妨。”

王学士却说:“这可不成,说了几个就是几个,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少了到时候方大人那边肯定不高兴。”

“这样吧,你们再看看落卷,有没有能够递上来的。”

偏偏其他几人都说没有,王学士皱了皱眉头,看向箫翰林:“箫大人,你这边有吗?”

不等箫翰林说话,他又说道:“罢了,你去拿一份过来,就拿你记得最清楚那份卷子。”

见箫翰林一脸为难,王学士不悦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箫翰林麻木的摇了摇头,朝着自己的桌子走去,想要从那堆卷子随便抽取一份却又不敢随意糊弄王大人,偏偏王大人还好催促道:“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箫翰林只觉得脑中一空,此时他的脑海之中除了苏凤章,就是苏凤章,竟是不能想起其他人分毫,唯一剩下的只有他的行文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