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约定,一群南北士子总算是散场了。
苏凤章看了一眼孟庭,后者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拿这般的眼神瞧我。”
苏凤章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今日是不是来得太巧了一些,若不是知道纪楚是个书痴,我几乎以为这是你们商量好的事情。”
孟庭哈哈一笑,伸手想要搭他的肩头走路,去发现身高差距只能挽着胳膊:“虽然不是商量好的,但也差不离了。”
苏凤章挑了挑眉头,孟庭继续说道:“士子楼中分南北,南北士子之争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偏偏今年圣上还要将南北合榜,这矛盾就更大了。”
“其实南北士子早就有意比拼一场,只是没有好的名头而已,苏莯那家伙你不熟悉,他这个人就是笑面虎,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今日他放任林昱烨挑事儿,自然早有准备。”
和棠在旁边听着,倒是十分同情的说:“那今日纪楚也是倒大霉了,遇上正常无妄之灾。”
纪楚自己却说:“到底是我行事不谨慎,就不该拿那本书的。”
苏凤章安慰道:“读书人瞧见别人拉下的书,谁都会捡起来看看到底是谁的。”
白瑜却瞪着他说:“只是你瞧就瞧了,还差点带走了,幸好他们原本也没打算闹大,不然的话就算不被定罪,这名声也不好听。”
纪楚有些颓丧的低着头,他是书痴,但也不至于不知道好歹:“倒是我牵累了诸位。”
“说什么牵累不牵累的,若是正如孟兄所说,那这就是迟早的事情。”和棠安慰道。
白瑜也没有再提这话,只是转头看向孟庭,显然他们也是熟识的:“孟兄,这作为见证的三位文士只怕还得劳烦你出面。”
孟庭二话不说,笑道:“你们放心吧,此事徐兄肯定会帮忙。”
一提到徐子峰的名字,在场的南方士子都略安心了一些,毕竟京城无人不知徐家人脉广,最是广结善缘,他们家出面请来愿意当见证人的文士还真的不难。
孟庭跟着苏凤章回到房中,一进门就挑剔道:“这里也忒简陋了一些,得亏你住的惯。”
苏凤章微微挑眉,笑着反问了一句:“孟兄,现在就剩下咱们俩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孟庭哈哈一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苏兄,三日后南北士子大比,还得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苏凤章奇怪的问道:“孟兄声名显赫倒也罢了,苏某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我若是代表南方士子出战的话只怕大家伙儿心里头不乐意。”
孟庭却说:“苏兄你也太谦虚了,士子楼中谁不知道你苏凤章的大名。”
苏凤章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是不是策划已久?”
孟庭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不敢直接回答,只是说:“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情,方才他们商量了一番,都觉得由我、苏兄、白兄一块儿出战胜算更大。”
“我擅诗词,苏兄你擅作画,白瑜擅书法,这般一来岂不是最好。”
苏凤章再一次确定,在此事发生之前,恐怕以孟庭为首的南方士子已经早有打算,不然的话不会这么快把出战的人选都决定了。
他倒是不觉得愤怒,但这种被蒙在鼓里头,最后还得出人出力的事情到底是不愉快。
眯了眯眼睛,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这看起来倒不像是孟兄你的主意。”
孟庭哈哈笑道:“当然不是我的,若是我怎么会瞒着你,都是徐兄那家伙的打算,怕早早的告诉你反倒是让你记挂,得罪人的事情我来出面就好了。”
苏凤章直接问道:“既然是徐兄的主意,他自己为何不出战。”
孟庭却道:“他是徐家人,若是他出面的话终归不好。”
徐子峰背后站着一个家族,而家族之上是宫中的徐贵妃,徐贵妃膝下还有备受圣上宠爱的四皇子,若是徐子峰代表南方士子站出来,确实是有些不好。
苏凤章深深的看了一眼孟庭,他还记得在青州府的时候,孟庭跟徐子峰的关系其实不算特别亲近,甚至隐隐约约有一种疏离。
但抵达京城后还不到半个月,这两位的私交倒是一日千里。
“孟兄,你跟徐家……”苏凤章挑眉问道。
孟庭打开折扇摇起来,也不避讳直接回答:“徐家出生青州府,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士子一脉,又是最谦恭下士、敬贤礼能,咱们迟早都是要进入朝堂的,与他们亲近一些倒也无妨。”
说完此话,孟庭盯着苏凤章说道:“不过听徐兄的话,进了京城之后,苏兄你倒是与他生疏了一些,话里话外都分外客气。”
苏凤章笑着回答:“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有什么不好的?”
孟庭合上折扇,忽然问道:“苏兄,你真的不懂徐兄的意思吗?”
苏凤章拉着他走到窗口位置,点了点海棠树的方向,问道:“孟兄,你看那是什么?”
“一棵海棠树。”孟庭停顿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一棵结满了海棠的海棠树。”
苏凤章又转身问:“果子这么多,多一颗少一颗想必这棵树也是无所谓的。”
孟庭却道:“你怎么知道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颗?”
“能有多特别?特别到这棵树愿意为了一颗果子,抗住秋风不落叶吗?”苏凤章笑了起来,看着孟庭的眼神带着几分了然。
孟庭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苏兄,你的意思我懂,但你可曾想过,我跟李三郎好歹还算朝中有人,你却……若是无人相助,岂不是一辈子默默无闻?”
苏凤章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默默无闻?”
孟庭惊讶的看着他,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苏凤章与自己是同一种人,是那种在人群之中闪耀无比,永远不会被埋没的人。
苏凤章却好声好气的说道:“朝堂大事,官宦之争,我都不懂,苏某一开始考科举也不过是想让家里头日子好一些,实在是不想掺和太多。”
孟庭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忍不住问道:“莫不是徐家有什么不好吗?”
想了一下,他自己又说道:“虽说那熙郡王辱骂何家靠裙带关系上位,但这话未免言过其实,如今的户部尚书就是徐家家主,可见其能力。”
“旁的不提,如今朝中权贵多骄奢淫逸,嚣张跋扈,像徐家这般礼贤下士的实在是难得。”
“进京之前,我父就曾说过若是徐家特意拉拢,不需故意疏离,进京之后,我叔叔也夸过徐家许多次,京城之中除了徐家之外,又有什么权贵值得投效的?”
“即使是有,北方派系的那些官员说不定还瞧不上咱们南方人。”
苏凤章低头凝视着孟庭的神情,忽然发现进京还不到一个月,这个曾经意气风发,颇有几分浪荡才子模样的年轻人竟然就变了许多。
在青州的时候,孟庭似乎心无牵挂,为人处世总是带着几分傲慢不逊和随意而为,可现在他拧着眉头帮徐家说话,曾经的天真都消失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凤章忍不住这么想着,难道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孟庭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问道:“苏兄,你怎么了?”
苏凤章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我说过了,不是徐家不好,只是这不是我要的。”
孟庭长长叹了口气,一时间觉得不能懂,但还是说道:“既然如此,不管是我还是徐兄都不会逼你的,撇开徐家我们也还是好友,对吧?”
苏凤章也笑了:“这个自然。”
孟庭又问道:“那此次的比试你真的不愿意下场吗?”
苏凤章却说:“南北士子比试,我为何不下场,若是大家都没意见的话,苏某十分乐意。”
孟庭听见这话十分奇怪,抬头问道:“你愿意?你不是不喜欢跟徐家搭上关系吗?”
苏凤章笑道:“南北士子比试,跟徐家能有什么关系,即使做评的文士是他们请来的,只怕此事也不会宣之于众。”
孟庭一下子明白过来,确实如此,不只是徐家不会出面,连徐子峰都不能出面,因为这是南北士子之间私下的比斗,是双方的私事儿才行。
不只是南方如此,北方那边亦然,背后多少人支持掺和不说,明面上肯定不会有人出面。
孟庭只得说道:“你愿意出战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们商量。”
苏凤章送他离开,到了门口,孟庭忍不住说了一句:“苏兄,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告诉你背靠徐家对你有利,多少人想要靠上去徐家还不答应。”
“我知道。”苏凤章只是这般说,却丝毫不松口。
孟庭只得叹了口气离开了。
他一走,苏凤章也是叹了口气回到房中。
若是在青州府的时候,他就知道徐子峰背后的关系网这般复杂,当时就不会走得太近。
他不是孟庭,身后没有一个孟家,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举人,他想要靠着徐家出头实在是太难了,这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绝不是苏凤章想要付出的。
更糟糕的是,徐家可不是简单的权贵,他们的权势一半都来自于宫中的徐贵妃和四皇子,要知道四皇子上头还有一位太子爷在。
徐家简直是一潭深水,苏凤章怕自己这条小鱼贸贸然进去到时候直接成了渣渣。
徐家带来的风光和助力是一时的,但他们带来的麻烦可能会影响他一生,苏凤章自然不肯继续深入这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