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几位文士的询问,苏凤章笑着说道:“诸位先生若有兴趣的话,学生待会儿便细细道来,学会了也就不新奇了。”
竟半点藏私的意思都没有,这话赢得了一片好感,苏凤章的风评倒是更上一层楼。
苏莯冷眼看着,知道若不是自己请来那两位文士据理力争,此时胜负已分。
他微微闭上眼睛,知道今日自己是栽了,即使最后他能赢了,这场比试传出去之后,人们也只会记住这幅海棠积雪化春风,而不是他的士子楼斗画图。
是他小看了苏凤章,果然,能成为孟庭好友,并且被他百般看重的人绝不是寻常人。
情况已然如此,苏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风度翩翩的模样,甚至主动说道:“这场比试是在下输了,苏兄一副画神乎其神,在下甘拜下风。”
他竟是主动认输,虽说输了,倒是让人觉得颇有几分风度,比起方才输惨了的林昱烨姿态好看许多。
连刘掌柜都出口安慰道:“苏莯公子不必如此,你的这幅画也十分妙,让人心生喜欢,只是苏凤章公子的这一手出人意料,更让人感叹惊奇。”
苏莯眼底微微发沉,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和煦:“输了就是输了,都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苏某算是见识到了,作画一道在下还得勤学苦练才是。”
“就是不知道苏兄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到时候也好相互切磋。”苏莯又道。
苏凤章似乎没察觉他话下的深层含义,同样笑着说道:“若是苏公子不嫌弃我才学粗浅,苏某自然也是乐意之至。”
“苏公子客气了,你若还算才疏学浅,岂不是让我等无地自容。”刘掌柜哈哈笑道。
这时候又有一个文士拍手朗声道:“好好好,今日两苏斗画,积雪化春,二位因此化敌为友,可不正如这幅画上的冬雪变春风,这也是一桩美谈。”
苏凤章与苏莯对视一笑,看着倒是真的有几分其乐融融,只是两人心底想什么就无人可知了,至少面子上全了。
刘掌柜眼睛一动大声喊道:“今日可算是尽兴,不如就由我做东请在场诸位喝一杯。”
比试就是如此,赢了的一方喜气洋洋,输了的就垂头丧气,文试比武试更特别的是,即使是输了,在场也难免有人不服气的。
林昱烨的修养显然不如苏莯远矣,他只觉得这一次不但输了,还输得十分难看,真的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所以这会儿脸色阴沉,只顾着一个人喝闷酒。
几杯水酒下肚,林昱烨的怒气反倒是更加旺盛了,他蓦地站起身来走向孟庭。
此次比试之中,除了苏凤章之外孟庭也是大出风头,如今被围在人群之中恭维,他本身就是个喜爱喝酒宴会的,这会儿更加如鱼得水。
等林昱烨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一副下一刻就要伸手打人的架势,孟庭不但不害怕,反倒是挑衅道:“林兄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还不服气?”
林昱烨却举起手中酒壶,说道:“论作诗,我不如你,论喝酒,你肯定不如我。”
孟庭也有千杯不醉的名声,听了这话就笑了:“怎么,你要与我拼酒?”
林昱烨就道:“你就说比不比。”
孟庭哈哈一笑,喊道:“比,为什么不比!”
“都说我们南方人酒量不行,比不得你们北方人豪爽,不如今日就看看到底谁的酒量好。”孟庭也是个闹事儿不怕大的。
林昱烨又吩咐人拿酒,很快一坛一坛上好的水酒都放到了他们面前。
林昱烨扔掉小酒壶,随手抓起一坛子就豪饮起来,喝酒的架势比喝水还要痛快。
孟庭也不甘示弱,抓起一坛子比拼起来,一会儿功夫,两人不约而同的倒转过酒坛,里头已经空空如也,竟是一干就是一坛子。
围观的众人纷纷叫好,竟然还有其他人凑热闹参与进来,刘掌柜不得不让人继续搬酒进来,不然可扛不住他们这么喝,这次他这个做东的东家可得大出血了。
苏凤章在旁边都看得心惊胆战,暗道这两位也不怕直接酒精中毒,不过想到古代水酒的度数倒是放心了一些,反正这会儿劝也是劝不住的。
就在这时候,苏莯端着一杯酒走到苏凤章面前,苏凤章挑了挑眉,笑问道:“怎么,苏兄也想跟我拼酒吗?”
苏莯却温和一笑,口中说道:“我可没有林兄和孟兄的好酒量,倒是今日多有得罪,我来敬你一杯酒,还请苏兄不要放在心上。”
这般能伸能屈的倒是少见,若不是从孟庭那边知道这位的底细,苏凤章只怕也以为他是个脾气温和的文人了。
只是做样子谁不会,苏凤章挂着相似的笑容,说道:“苏兄言重了,是在下应该道歉。”
“不提这个了,来,满饮此杯。”苏莯笑着说道。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苏莯又道:“我们同样姓苏,苏兄来苏兄去的话倒是在喊自己,还未请问苏兄的字?”
“惭愧,尚未弱冠,并未取字。”苏凤章笑着回答。
苏莯似乎这才知道他的年纪,连声说道:“原来你还未弱冠,果然是年轻才俊,曾闻青州妾解清歌并巧笑,郎多才俊兼年少,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苏凤章看着他,这话也不知是夸还是损,或者两者皆有。
苏莯却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刺人,继续问道:“若贸然直呼其名,苏兄会不会介意?”
苏凤章笑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我就厚颜了,凤章兄。”苏莯说了一句,又道,“凤章你也直接喊我玉亮就好。”
玉亮是苏莯的字,这般称呼起来倒是显得他们分外亲近,苏凤章从善如流:“玉亮兄。”
苏莯亲自又给他倒了一杯酒,两人再次对饮了一杯,倒是真的有几分杯酒释恩仇的味道。
甚至在这一场酒宴上,苏凤章还与他切磋了一番画技,又将方才成画的法子一一道出,并无藏私的意思在。
苏莯听了也是恍然大悟,又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画出来却难,这法子人人能学,但能做到积雪成春的只怕少之又少。”
苏凤章谦虚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说穿了无甚新奇。”
相比起另一头孟庭和林昱烨拼酒拼的满地酒坛子,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周围的南北士子都在暗暗较劲,他们俩有说有笑相互切磋的模样倒像是来错了地方。
以至于苏莯离开之后,和棠忍不住凑过来问道:“苏兄,你们俩不会是真的成了朋友吧?”
苏凤章但笑不语,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多话。
孟庭虽然酒量好,但林昱烨的也不差,以至于最后酒喝光了,他们两人也彻底都倒下了,这般情况下苏凤章自然不放心他回去,索性把人搬到了屋子里。
一路上,孟庭一直抓着苏凤章的手,含含糊糊的喊着:“苏兄,今日多亏你了,咱们没给南方士子丢人,哼,跟我拼酒,我可是千杯不醉……”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孟庭的醉态还不错,除了带来满身酒气外这家伙直接躺平睡了。
最后这一晚他跟苏阿荣凑合了一宿,倒是醉酒的那家伙独享了一张大床。
另一头,苏莯看着醉死过去的林昱烨也是头疼不已,这家伙的醉态可不如孟庭,喝醉之后又哭又闹,喊打喊杀,他们几个人联手才把人搬了回去。
一进屋林昱烨就吐了一地,那味道简直熏人,跟着进门的苏莯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这倒也罢了,偏偏林昱烨喝醉之后还满口胡话,什么都敢往外说,吓得苏莯满头冷汗,连忙把其他人打发走了,免得他口无遮拦惹出是非来。
好不容易把人安顿好了,回到自己房间的苏莯脸色阴沉,一身的酒气更是让他心生不悦,偏偏他平日里最是“体贴”,倒是不好大半夜的喊人烧水洗浴。
随从见他脸色不好,低声问道:“公子,我准备了一些热水,您先喝一杯醒酒汤,我帮您擦擦身子,这般也舒坦一些。”
苏莯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随从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今日那位苏公子虽然赢了,但您的画更深一筹,他那画不过是胜在新奇罢了。”
苏莯闭目说道:“一个新奇才引人注意,想必等到明日,苏凤章的大名就能传遍京城,谁还会记得另一个苏莯,没想到筹划了这么久的比试,临了临了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随从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骂道:“都怪小的乱说话。”
说完,他又小心问道:“公子,今日见你们相谈甚欢,以后见到那位苏公子,是不是就跟见到林公子一般?”
苏莯却忽然笑了一声,道:“当然不是,你对他要更加恭敬才行。”
说完这话,苏莯起身上床躺下,随从识趣的不再开口。
而此时床上的那个人看着青色的蚊帐,心中只是冷笑,一次比试算得了什么,比的只是作画罢了,真正的比试在明年春闱,那时候他可不会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