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开始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变得分外的热闹起来,学子斗诗论才子的事情不提,光是太子监察,翰林院倾巢而出,南北合榜等等,每一件都值得长篇大论。
甚至京城里头不少的赌坊都开了盘,针对这一届的考生来了个大盘点,让人来押最后到底是谁能夺得会元的称号。
南方有孟庭、徐子峰、白瑜等人,北方也有苏莯、林昱烨等,苏凤章也是其中大热门。
就连京城的百姓们也议论纷纷,私底下猜测这一届到底谁能夺魁,其中孟庭和苏莯是最被看好的,前者风流才子的名声传播极快,百姓们少有不知道的,后者在文人中的名声更胜一些,苏家又是山东的大家族,不能小觑。
相比起来,苏凤章虽然在斗画中赢了苏莯,但画画可不是科举的必考科目。
作为此次的主考官,太子对此次会试的热门人选也分外的关注,在进贡院之前他就了解过一轮,心中颇有几分自己的排名。
正如南方士子猜测的那般,因为徐贵妃和四皇子的存在,太子殿下对南方士子有一股子天生的敌意,总觉得这些人都是徐家的助力,相比起来,一直支持自己的北方士子显然可爱许多,甚至他已经私底下见过苏莯,心中对他的才华十分满意。
第一场第二场阅卷的时候,太子殿下并未说话,一切任由十八位考官做主,十八个人分别评分,最后选出来的人选几乎相差无几。
当时太子见了,心中还说道:“张太师和楚太傅年纪大了,如今越发的小心谨慎,南北合榜虽然麻烦,但只要无人舞弊却是收买人心大好机会。”
“别的不提,有这么多位学士在场,哪里还会出当年顾三省的事情。”
谁知道等到了第三场的考卷送到他们手中,原本心平气和的考官们忽然变了个模样,变得分外的吹毛求疵起来。
太子也不是傻子,仔细一看便知道问题在哪儿,南方考官喜爱南方士子,北方考官偏爱北方士子,最后一场阅卷之后就要排名,此时糊名已经揭开,自然知道学生身份。
“本官觉得此卷极好,写得大气磅礴,这份气度从容实在是难得。”
“张大人言过其实了吧,大气是大气,未免也太大意了一些,不够谨言慎行。”
“李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朝气才对。”
“有朝气也不是鲁莽行事,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哪里能踏实为名,还得压一压才是。”
眼看在场的考官们争吵的越来越激烈,甚至已经有人撸起袖子来,池良俊咳嗽了一声,喝道:“这是做什么,你们是考官不是泼妇,难道要靠着骂街的本事来排名吗?”
被骂的人冷哼一声,道:“那池大人是何意思?池大人是京城人士,又是圣上钦点的主考官,您若是发话的话,本官自然就得听从。”
池良俊脸色一冷,暗道这人实在是不识趣,但瞧了一眼太子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既然诸位心中不服,就各自排名,取中和分,最后由殿下做主定论,如何?”
他一说这话,其余考官立刻答应:“理当如此。”
他们答应的太快,以至于池良俊有一种这些人是不是就等着自己开口的错觉。
在池良俊看不到的地方,几位考官对视一眼都是得意,既然太子殿下上赶着干这得罪人的事情,他们何必要拦着。
原本闹闹哄哄的地方安静了下来,太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池良俊露出一个笑容来,后者打消了其他的念头,暗道别人来做是得罪人,但太子殿下是储君,那就是施恩。
池良俊本身是北人,从心底来说,北方的文风不昌是自古以来都有的问题,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即使大周朝有意扶持北方,但这些年也不过是拉近了距离而已。
别的不提,光是看往年文坛情况就能得出一二,不夸张的说一句,南方多出风流才子,当年大周开朝的时候经过无数次血的教训,才逼得太祖皇帝不得不南北分榜。
过了两日,所有的卷子都排好名次放到了太子的面前。
池良俊解释道:“殿下,这是根据所有大人的评分计算,最后推算出来的名次。”
他并未提起在评分过程中的龃龉,故意高分和故意低分屡见不鲜,正因为人多了反倒是不好责怪,幸好最后一扯反倒是平均了。
太子点了点头,低头一看却皱了眉头:“会元只有一个,为何第一有两位?”
池良俊扫了一眼下头的考官,现在倒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丝毫看不出之前吵得脸红耳赤的架势。
他只得回答:“好巧不巧,这两位举人的分数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哦,还有这种巧事儿?”太子殿下笑了一声,显然也想到这里头的官司。
无非是其他的名次尚可,但会元却不同,关系到南北士子的颜面问题,所以他们并不敢自专,反倒是将这个球踢到了他的手中。
太子不但没有不悦,反倒是觉得这些人还挺识相,知道这件事就该由他来做主。
他低头去看这两份卷子,在第一份上果然看到了苏莯的名字,顿时朗声大笑起来:“原来是苏大才子,他惯来才华横溢,在文人中颇有名声,能排第一也不奇怪。”
再一看文章,苏莯是有几分本事的,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再想到苏莯身后站着的苏家,太子殿下已经满意的点头:“不错不错,言之有物,是可造之材。”
他的偏向太过于明显,以至于下头几个南方派系的官员微微皱眉,私底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对太子的这般作态十分不满。
池良俊也咳嗽了一声提醒,即使是心底有偏向,太子也不该变现的这般明显才是。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神色不变的去看第二份卷子,第一眼就夸道:“好字。”
再一看文章居然也十分不错,若是他来说的话,竟是与苏莯的哪一篇不相伯仲,即使他更喜欢苏莯,也不能说这一份卷子差在哪里。
不怪乎那些人把这卷子推上来跟苏莯比较,太子微微皱眉,再看到署名的时候更是奇怪:“苏凤章,这位士子倒是无甚名声。”
这时候考官里头一个姓李的开口说道:“殿下身在宫中,大约不知道年前的时候,南北士子曾在士子楼里头相约比试,当时苏莯与苏凤章,两苏对决,最后苏凤章便是赢家。”
太子脸色微微一变,若苏莯曾经是苏凤章的手下败将,这事儿倒是不好做了。
幸亏池良俊立刻补充:“李大人这话不实,当时苏凤章是赢了,但两位士子比试的是作画,与会试毫无关系,可做不得准。”
有人跟着说道:“正是如此,有些风流才子画画作诗样样都行,还不是十几年都考不中进士,最后只能靠着在青楼妓馆卖画为生。”
李大人却说道:“那些人是那些人,苏凤章是苏凤章,不提别的,几位大人难道觉得他的卷子有差在哪里?”
“是啊,下官在心底比较过,苏凤章的文章虽然不如苏莯锦绣,但处处落到实地,竟像是个经年的老官所为,实在是难得。”
池良俊偷眼了太子的脸色,又说道:“两位士子的文章都很不错,只是苏凤章名声不显,从无佳作,倒是苏莯素有清名,更能服众。”
李大人却不依不饶的说道:“池大人这话可不对,去年风靡一时的《岁花吟》就是苏凤章所作,怎么能说是从无佳作呢?”
这话一出,太子先皱了眉头,《岁花吟》是从青州传来的,而徐家的大本营正是青州,如今宫中皇帝最喜欢的两个妃子,也都出生青州。
一想到苏凤章是青州人士,太子只觉得心生厌恶,连带着文章看着也是不喜,只觉得此人必定是个心思深沉之辈,不然小小年纪为何能写出这般老道的文章来。
池良俊听了这话也喝道:“李大人,这写话本跟会试有何关系?”
李大人忽然闭嘴了,低着头说道:“确实是无甚关联,一切还请殿下做主。”
太子殿下扫视一眼,见在场的考官都摆出一副听命的架势,提笔在苏莯的卷子上画了个红圈:“两人都是良才,但在孤看来苏莯还是略胜一筹。”
一锤定音,诸位考官对太子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但还是纷纷应是。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有侍卫匆匆进来喊道:“殿下,不好了,贡院起火了。”
太子殿下脸上还未展开的笑容凝固了:“何故起火,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卫满头大汗的,连声说道:“起火原因还未查明,幸亏只有东边的号房烧毁了几间,现在已经扑灭了。”
池良俊骂道:“既然已经扑灭了,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侍卫讷讷不敢说话,池良俊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可能是有士子留下的炭火没有熄灭导致,派人巡视考场,绝不能再出事。”
侍卫听命离开,池良俊才说道:“殿下请放心,待会儿我亲自出去巡视。”
太子点了点头,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