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宣武帝而言,这一年是他风光无限的年份。
虽说去年云州大乱,四皇子被生擒一事让他丢尽了颜面,但随后五皇子帅兵领奖大败鲜卑,总算是把丢掉的面子重新捡了起来。
对于好名声的皇帝来说,真的是恨不得将去年那些事情全部抹去,只留下今年的,底下人知道皇帝的心思,自然也是顺着他的话来说。
另有一件大喜事便是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玉妃,于大军凯旋之日诞下了麟儿,皇帝大喜,若不是还顾忌着徐贵妃的情分,恐怕玉妃就得继续往上爬。
即使没有晋升,但皇帝的赏赐却如流水一般进了锦绣宫,这出生还未满百日的九皇子,取代了四皇子成了皇帝的心尖尖。
皇帝后宫皇子不算空虚,但长大成人的却不多,嫡长子表示太子,二皇子早逝,膝下仅有一皇孙,三皇子陆续夭折,四皇子五皇子不提,后头六七八三位皇子之中只活下来一个病恹恹的八皇子,看着也不知道还能活过几日。
以前皇帝从不觉得儿子不够用,但这次太子惹祸,四皇子被去了一只耳朵,他才恍然发现后宫之中除了八皇子之外,竟是没有其他儿子了。
如今九皇子的诞生,不但让后宫多了一份选择,也让皇帝觉得自己尚且身强体壮,还能源源不断的创造儿子,心情自然是与众不同。
此刻他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看着文武百官,心中倒是舒坦的很。
皇帝眼光一扫,落到了四皇子的身上微微一顿,心中略有几分奇怪,暗道这孩子莫不是想通了,这才重新开始上朝。
旁边的李公公尖利的声音有些刺耳,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下,却见四皇子忽然出列,拱手喊道:“儿臣有事起奏。”
皇帝微微皱眉,生怕他再一次提起军需一时,此时太子可还在东宫闭门思过呢!
但四皇子都已经站出来了,皇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皇儿有何事上奏?”
四皇子像是完全没看懂皇帝的眼神,继续说道:“儿臣听闻国库空虚,此次云州战死的诸位将士们的抚恤一直不能落实,心中愧疚难忍。”
这话一提,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显然他其实也是知道此事的。
不过一听不是太子的事情,皇帝内心松了口气,瞥了一眼礼部尚书骂道:“韩爱卿,这抚恤一事为何还未落实?”
韩大人心中暗暗叫苦,实在是没料到这位四皇子会冒出来说这事儿,若是经过此事备受镇北军爱戴的五皇子倒是也罢了,谁不知道如今军中恨死了这位四皇子,他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尽管如此,韩大人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启禀陛下,抚恤一事已经在办,只是户部的银两还未到账,只能耽搁了一段时日。”
皇帝一听,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抓紧一些,不要寒了孟江军的心。”
“微臣领旨。”韩大人松了口气,暗道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谁料到下一刻,四皇子朗声说道:“父皇,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办不成了。”
“儿臣这几日走访礼部户部,才知晓年前战乱导致国库空虚,如今是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一等至少也得等到秋收之后,还得大半年的功夫。”四皇子说道。
皇帝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悦,拧眉说道:“既然如此,随后也让徐尚书想想办法,总不能一直拖着不办。”
“儿臣这里便有一个好法子。”四皇子笑着说道。
皇帝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妙,却只得顺着这话问道:“哦,不知道是什么好法子?”
四皇子长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些日子儿臣在家中思过,顺便盘点了四皇子府的账本,才发现原来府内竟然还欠着国库一笔银子。”
一听这话,满朝勋贵宗室便觉得不妙,正要出口阻拦,四皇子已经往下说了。
四皇子道:“儿臣无能,不能替父皇分忧解难,唯有将这笔银子还上,这国库有了银子,何愁发不出抚恤,韩大人这边便也能有所作为。”
“当然,儿臣一个人还钱是玩玩不够的,不过欠着国库的人家不少,全部还上的话也能解了这燃眉之急。”
皇帝的脸色也是一变,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四皇子却只是垂着头,将自己受伤之后才装上去的假耳朵露出来,四皇子的模样与后宫徐贵妃肖似,如今低着头颇有几分楚楚。
朝堂上自然有人反对,其中跳的最厉害的便是宁国公,此时气急败坏的骂道:“四皇子这话却错了,你不缺那点银子,我们这些人的日子却艰难的很。”
四皇子却压根不怕这位宁国公,谁不知道他家上上下下都不成器,如今不过是顶这一个国公爷的名头好听罢了。
他施施然的说道:“宁国公何必着急,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说法,再说了,谁不知道宁国公府锦衣玉食、金迷纸醉,别的不提,前几日世子爷买了一盏琉璃灯就花了一千两银子!”
“怎么,莫不是吃喝玩乐有银子,还国库的钱就没了?”
见四皇子竟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宁国公脸色一黑,下一刻就直接跪了下来,喊道:“陛下,您是知道的啊,那些银子当年是……微臣不是不想还钱,实在是囊中羞涩,一时半会儿还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还请陛下体谅体谅老臣。”
皇帝心底也觉得催着这群宗室勋贵还钱不成样子,尤其是这欠钱最多的人肯定是太子,但东宫的情况他知道的很,铁定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的。
这般一想,皇帝看着四皇子的眼神也变了,皱眉说道:“皇儿,父皇知道你一心为民,可诸位卿家也有难处,如此威逼难免有失颜面。”
眼看皇帝站在他们这边,那些欠着钱不想还的宗室尊贵顿时跪了一地,满口叫苦。
剩下一些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跟着跪下比较好,还是顺着四皇子的意比较好。
有几个聪明的却暗道不妙,四皇子既然敢当庭提出此事,铁定有万全之策,否则的话徐尚书那么英明的人怎么可能让他胡来。
果然,下一刻四皇子就一脸大义的喊道:“父皇,他们苦,难道能有百姓苦?”
“父皇可知云州不毛之地,苦寒无比,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尚且为了我大周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为国效命,至死方休,如今却连身后名却毫无保障。”
“鲜卑人来袭之时,现在跪着诉苦的诸位大人,恐怕还在家中饮酒吃肉,痛快无比,哪里看得见战场的艰辛,父皇,自古以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国之君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国臣子?”
“这,这……”皇帝犹豫不决。
四皇子哪里不知道这一位好面子的性格,继续喊道:“父皇,儿臣在云州陷于敌手,惨失一耳,却也深感孟江军高义,如今明明有法子解国库之虚,诸位大人却执意不肯,莫不是往日恩宠太过,如今已成了国之蠹也!”
这罪名可就厉害了,简直是将那些人的脸面按在大殿的石砖上摩擦。
这些勋贵也是要脸面的,这时候也不敢再说什么,更有人叫道:“四皇子何必如此,红口白牙的罪名下来,岂不是要逼着我们去死吗?”
四皇子却冷笑道:“不过是少吃一口肉,少喝一杯酒,少做一件新衣裳,少纳一房妾室而已,诸位平日已经享尽了荣华富贵,此时更应该为君分忧。”
四皇子撩起下摆跪了下来,三叩喊道:“父皇,儿臣为天下百姓,为云州二十万将士请命,催缴国库欠银,早日落实抚恤。”
皇帝的眉头紧锁,但四皇子口口声声提到自己失去的耳朵,这会儿又是满脸含泪的请命,实在是让他不能一口回绝。
皇帝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问道:“诸位爱卿如何说?”
此时,竟是张太师出列说道:“陛下,四皇子所言不错,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张太师一开口,其余的文臣纷纷称是,只因为他们这些人通常并无多少欠款,毕竟国库的银子也不是你想借就能借的,借钱多的还是以勋贵为主。
皇帝显然没料到张太师会赞同此事,他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这位老大人。
皇帝不知道的是,张太师对国库一时不满已久,现在四皇子既然愿意出来得罪勋贵宗室,他自然是要顺水推舟,至于太子那边的问题,一些银钱而已可不算是大问题。
事已至此,皇帝只得说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爱卿将银钱早日还上。”
顿了一下,皇帝又说道:“四皇子,此事既然是你提出来了,那催缴一事便由你做主吧。”
“是,父皇。”四皇子直截了当的答应下来,脸上并无半点为难。
而人群之中,苏凤章与诚亲王对视一笑,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