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气乘宫,起风积云。
地上的烟尘被卷起,让行走在其中的人十分不适。
何隽原本坚持骑马,这会儿也扛不住进了马车,皱眉说道:“起风了。”
苏凤章看了看外头,点头说道:“倒是不会马上下雨。”
何隽挑了挑眉,反问道:“苏大人,你看着丝毫不担心,难道就不怕京中出意外吗?”
苏凤章却笑了:“苏某不是不担心,只是相信诚亲王殿下。”
何隽追问道:“你就那么相信他?这其中万一有点差错,咱们这刚立下大功,说不准就得人头落地,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苏凤章无奈说道:“郡王爷就别开玩笑了,现在谁也没有你我二人安全。”
可不是吗,与诚亲王私交好又如何,他们刚刚战胜鲜卑,不管在军中还是百姓之中声名正旺,手中还有即刻能用的兵权,谁会直接下手。
说一句难听的话,即使诚亲王失败,大皇子或者四皇子反杀,第一时间也得安抚他们。
相比起来,反倒是赶回去的诚亲王危险一些,虽说他们早有准备,但谁知道那两位皇子,亦或者高高在上的皇帝会不会黄雀在后。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无趣的很。”何隽嗤笑了一声。
半晌又说道:“从我记事起便等着这一日,原以为还要再等许多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这般急,倒像是做梦似的。”
苏凤章便问道:“那在你心中,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勉强算是美梦吧。”何隽说了一句,又后悔道,“若是可以选,我倒是希望从未入梦。”
苏凤章也觉得入朝为官的这几年就像是做梦似的,他一开始可没有这番改天换地的志向,只想着慢慢过日子而已。
谁知道形式比人强,被推着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如今回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走出很远,再想要回头也不能了,当然,他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从未想过要回头。
何隽却像是来了几分谈兴,或者说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苏凤章,其实今日我该觉得高兴才是,但事情真的来了,我这心底反倒是沉甸甸的。”
“就像是当初我一直盼着太子和四皇子倒霉,但他们真的倒下了,何家也并不会因此变得好一些。”
苏凤章说道:“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消失,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是啊,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人记得当年威风赫赫的何将军呢?”何隽如此感叹。
苏凤章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继续前行,不能改变过往,便要改变未来。”
何隽的眼神一跳,他看着苏凤章笑起来:“苏凤章,你是我肚子里头的蛔虫吗,为何总能说出我的心里话?”
“怪不得阿放喜欢你,你确实是值得喜欢。”何隽没有说出口的是,喜欢的同时挺让人害怕的,这般的人物难以掌控。
就在这时候,有侍卫来报:“郡王,已经能看到城门了,是否立刻进城?”
熙郡王撩开帘子,淡淡说道:“既然是班师回朝,那就得奉旨办事,圣旨不来,我们便在城外等候就是。”
“是,殿下。”
班师回朝的军队在京城之外驻扎下来,安安稳稳,除了鲜卑的俘虏病死了几个之外再无波澜,从上到下都极为安静。
就在眼前的京城却热闹万分,这几日京城的百姓可算是过得惊涛骇浪不停。
身在京城,百姓们也从未想过会在短短几日之内经受这么多的事情,大皇子逼宫预料之外情理之中,杀死四皇子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重病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越过已经呈现的五皇子,将太子之位传给了还未满两岁的九皇子。
这倒也罢了,封了太子之后,皇帝又把五皇子册封为摄政王辅助太子,这番操作实在是看懵了人,即使是多年为官的读书人也看不明白了。
你既然不放心九皇子,为何不直接传位给五皇子?
若是放心五皇子,还弄什么摄政王?
既然有摄政王,还封了幼年的太子,这不是等着大周发生动乱吗?
即使这些年对皇帝的荒唐举动已经有了巨大的免疫力,这一番的圣旨下来也让人目瞪口呆,实在是闹不懂这位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几位老大人也频繁出入后宫,面圣据理力争,要么你直接传位给五皇子,大家也是无话可说,要么削减五皇子的权势,否则的话将来九皇子跟五皇子必定要闹出事情来,幼主强臣可不是啥好事儿。
可皇帝执意如此,甚至为此发作了几位大人。
就在这时候,张太师死了!
皇帝还没腾出手来收拾大皇子的人,张太师听说消息之后便从病床上爬起来悬梁自尽。
要知道这一位老太师中风已久,调理到现在也还不能下床,如今却悬梁了!
是真的悬梁,还是假的悬梁,这事儿已经无人去管。
消息传到皇帝面前之后,皇帝只是一声叹息,到底是没有株连整个张家。
张太师之死像是开了头,京城里头年老体衰的老大人一个接着一个过世,一时间棺材铺反倒是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大皇子一脉的人皆是如此。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适合办什么庆功宴的。
皇帝依旧卧床不起,政务都是几位大人和诚亲王处理的,这几位大人一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毕竟传闻之中诚亲王的脾气可不大好。
虽说这一年来改了许多,但这一位从前向来不讲道理,谁知道会不会再来狗脾气。
让他们意外的是,诚亲王处理政务十分规矩,甚至比皇帝还要称职一些,这倒是让这几位松了口气,毕竟现在要跟这一位对着干的话,他们实在是底气不足。
倒是也有几位老大人对皇帝莫名其妙的决定不服,在殿前长跪不起,请求皇帝改变圣令。
诚亲王进宫的时候,便瞧见以为白发苍苍的老大人跪在殿前,口口声声喊着诚亲王非嫡非长,九皇子既然已经记在皇后名下,那诚亲王就该交出兵权,退位让贤。
诚亲王路过这一位老大人的时候,这一位哆嗦了一下,更加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活像是下一刻诚亲王就要拔刀看了他脑袋似的。
若是在以前,诚亲王或许真的会那么做也不一定,他这个人,向来是别人让他不痛快,那就让别人全部都不痛快。
但是现在,诚亲王反倒是好声好气的说道:“给白大人端碗茶过来,别让老人家累着渴着,白大人,您歇一歇继续骂,能让父皇回心转意也是好事儿。”
“你——”白大人不知道这位王爷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吐不出恶言来。
诚亲王笑了笑,转身进了大殿。
这几日皇帝一直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间少,睡过去的时间多。
诚亲王耐心等了一会儿,才等到皇帝醒来,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之后,皇帝便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诚亲王也不在意,将重要的几样事情提了一提,又说道:“父皇,让班师的大军在城外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就将庆功宴摆在三日之后吧。”
皇帝冷声说道:“你两位哥哥尸骨未寒,宫中不可办宴。”
谁知道诚亲王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放在宫外吧,这般一来与百姓同乐,也能尽快让这件事过去。”
皇帝脖子上的青筋蹦起,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你大了,如今父皇也管不了你了。”
皇帝顿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放儿,难道你就不怕吗,皇后知道你的身份,等九皇子长大成人,卸磨杀驴也有可能。”
诚亲王只是说道:“儿臣也怕,怕的要死,所以父皇放心,儿臣会好好保护自己,毕竟儿臣这一生,也无人来保护。”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你跟那苏凤章到底……”
听到苏凤章的名字,诚亲王忍不住眯了眼睛。
皇帝却忍住了后头的话,说道:“罢了,朕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随后又说道:“你去看过德妃了吗?”
诚亲王说道:“尚未。”
“为何不去看看她?如今也没有人会阻止你。”皇帝睁眼看着他。
诚亲王却说:“儿臣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皇帝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你也不要怪她,当年她也是无奈之举。”
诚亲王只是淡淡说道:“儿臣明白。”
皇帝欲言又止,最后问道:“放儿,你说德妃会愿意见朕吗?”
诚亲王看着皇帝,实在是不明白时隔二十年之后,皇帝为什么会突发奇想的要见她,难不成他以为德妃会过来与他忆苦思甜不成。
皇帝瞧见他的脸色,又说了一句:“不如你帮朕去问问她,也把她从冷宫接出来,她愿意留在宫中,那就回去芳菲阁,她想要出宫,那就随你去王府。”
诚亲王嗤笑了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讽刺的话,只是说道:“好,儿臣会去一趟冷宫看看她,问问她,若是她愿意,便带着她来见你。”
皇帝却叹了口气,道:“你心底还是在怨她。”
“父皇,儿臣先告退了。”诚亲王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