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苏家人带着满满当当十几车的东西,走的时候倒是轻轻松松只剩下三辆马车,只是送行的人多了许多。
在码头告别的时候,苏凤章弯下腰摸了摸苏经文的脑袋,笑道:“阿文,好好读书,等你考中了童生,便让你爹送你入京。”
苏经文是苏辞章的大儿子,如今已经七岁,也是苏家这一辈中最大的孩子。
他是听着隔房二叔的故事长大的,这会儿兴奋的满脸通红,点头应诺:“四叔,我一定会用心读书,早日考中童生。”
苏凤章笑了笑,又对着苏二叔等人行了一礼,道:“二叔,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还请您好好保重身体,家中若有事情,也要劳烦你看顾一二。”
苏二叔眼睛也红彤彤的,他对这个隔房的侄子也是疼爱,这些年下来跟亲儿子也没啥区别,这会儿万分舍不得:“好好好,家里头有你两个哥哥在呢,你不要惦记,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三郎和慧慧就成。”
苏凤章点头答应,又看着两位堂兄说道:“辞章大哥,草章哥,家中就拜托你们了。”
苏辞章和苏草章自然也纷纷答应,眼中也有几分舍不得。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苏凤章再次拜别,这才上了官船。
苏二叔一家站在码头久久不离开,苏二叔忍不住擦了擦眼泪:“二郎这一走,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京城距离湖山县路途遥远,苏二叔年级也愈发大了不可能出远门,这次离别之后确实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几次。
想起苏凤章留下的东西,苏辞章的眼神微微一动,安慰道:“爹,虽说二郎去了京城,但又不是断了联系,若是您几个孙儿有读书的天分,将来早晚都是要进京的。”
苏二叔一听,这才高兴了一些,又道:“也对,爹留在村子里头,也能帮二郎盯着一些。”
另一头,看着变得越来越渺小的码头,苏凤章的心中也有几分惆怅。
苏慧慧走出来站在他身边,道:“二哥,船头风大,不如去船舱里头歇一歇?”
苏凤章笑道:“不必,还是外头清爽一些。”
说完,他又问道:“慧慧,你有话想问我吗?”
“什么都瞒不过二哥。”苏慧慧笑了一声,便问道,“二哥,你拿出来的族规会不会太苛刻了,村里人真的能够遵守吗?”
苏凤章一听,倒是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苏慧慧抿了抿嘴角,瞧了一眼自家哥哥才回答:“现在迫于二哥的权势和威严,村里头又有二叔和村长他们盯着,一开始肯定还是能够遵守的。”
“毕竟村里人不是傻子,也知道如今月溪村的便利都由二哥一人而来,所以即使觉得族规严苛了一些,明面上也不敢违抗。”
“再者,二哥请了县太爷和湖山县的几位老爷子做见证,将族规刻成碑文立在村头,人来人往的,也是一种警示。”
苏凤章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苏慧慧却颇有几分担忧:“怕只怕天长日久,人心易变,时间久了,村里人便慢慢开始懈怠,到时候不遵守族规不说,反倒是给二哥你添麻烦。”
朝中文武百官,多少人因为家人、亲人、族人惹事儿获罪的,湖山县距离京城太远了,即使苏凤章有心也是鞭长莫及,苏慧慧也怕这一点将来会成为苏凤章被攻歼的地方。
苏凤章笑了一声,说道:“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即使是神仙也不能处处妥帖。”
“再者,当着湖山县父老相亲的面,二哥已经将自己的态度摆的明明白白,将来没有人犯事儿便好,若是有的话也不必心慈手软。”
苏慧慧眼睛一亮,笑道:“二哥在村头立下族规,并不是只给村人看的,还是做给外人看的?”
苏凤章入朝为官,官职还不低,而他跟苏家,跟月溪村的关系是扯不开的,古代人重视家族,苏凤章也不是那种狠心绝情之人。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明确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如今族规立在村头,不管湖山县的父母官换了几任,都该知道他的心思才对。
这般的办法简单粗暴,虽然没办法一直控制村人不犯事儿,却是一个警示,对村人如此,对外人如此,对苏凤章自己也是亦是。
苏凤章笑着说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现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苏慧慧亮晶晶的看着他,点头说道:“之前我还担心二哥定下的族规太过于严苛,又操心村人不能老老实实,如今再看却是我想太多了,二哥的本意并不是这个。”
“这也是其中之一。”苏凤章笑道,但事实上大周律例放在那儿,下头犯事儿的人还不是比比皆是,苏凤章一直觉得月溪村十分不错,但也没把握他们会一直是良民。
从湖山县往青州走就快了,不到三日功夫就到了青州码头。
青州的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船来船往贸易不觉,乍一看跟京城那边的码头也差不离了,甚至货船更多一些。
苏凤章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弟弟,苏兰章站在码头上大喊道:“二哥,慧慧,这儿,我在这儿。”
苏慧慧往那边瞧了一眼,无奈说道:“兰章也真是的,好歹已经是秀才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咋咋乎乎,真是白瞎了他那一身长袍。”
话虽如此,久别重逢,苏慧慧眼中也是带着欣喜的。
苏兰章这一出门就是大半年,中间还收到过苏凤章战败投敌的消息,可谓是过得心惊肉跳,这会儿看见他们便成了话痨子。
“娘,二哥,慧慧,你们可算来了,我等了你们好几天了。”
“二哥,如今我可是举人了,没给你丢人吧。”
“二哥,云州大捷的事情我听说了,当时是不是很惊险,你可一定要讲给我听听……”
“京城那边现在怎么样?”
“我听说……”
苏慧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提醒道:“三郎,你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让二哥先回答哪一个,还有,有把人拦在码头上说话的吗。”
苏兰章嘿嘿一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兴奋了,忙不迭的接着他们上了车。
苏凤章倒是好脾气,苏兰章问什么就答什么,还对他顺利考中举人一事表达了自己的赞赏,一路上倒是其乐融融。
到了青州,苏凤章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刘能拜访了文家。
数年不见,文先生老了一些,看着倒是依旧精神抖擞,骂起儿子来也是中气十足,不,他现在不只是骂儿子了,连带着孙子一起骂。
文竹如今也考中了举人,私底下拉着苏凤章说:“凤儿,你可不知道这些年我老受苦了,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年纪越大脾气越差,恨不得一天骂我三顿。”
谁知道这话偏偏让文先生听见了,揪着他又是一顿臭骂:“多大年纪了,你就不能学学凤章的一分沉稳,整天还跟个孩子似的咋咋呼呼。”
“这倒也罢了,老子也不指望你能考中进士,可你能不能有点进取心?”
“好不容易在衙门给你谋了职位,进去三天就被人扫地出门,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文竹被骂得多了也皮了,对此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还偷偷抱怨道:“你是不知道,老爷子给我谋的职位整天都得处理鸡毛蒜皮的事情。”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哪里受得了那些。”
“与其待在衙门里头让人白眼,还不如自己开一个私塾,至少能够教书育人,他自己就是个私塾先生,如今还看不上我了。”
又说:“也是我生的两个儿子太蠢,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能帮他们老子分担一些,他们要是会读书的话老爷子也不能一直盯着我啊。”
“哎,看来还得再多生几个。”
多年不见,文竹心心念念的还是多生几个孩子分担老爹的注意力,这让苏凤章啼笑皆非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怀念来。
苏凤章拍了拍文竹的肩头,安慰道:“小竹儿,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吧。”
文竹不乐意了:“这可是最好的法子。”
苏凤章提醒道:“你想啊,生一个孩子至少得一年,孩子出生之后至少得养到三岁才能启蒙,五岁才能正式开始读书,若是有天分的话,那也是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文竹颓丧的说道:“也对,我这等了一个六年又是一个六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苏凤章却不担心他,这些话他早些年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但实际上文先生跟文竹的关系还算融洽,比许多古代父子都要亲近一些。
文竹很快打起精神来,又问道:“不说我了,倒是你怎么还不成亲,身边只有一个异姓的义子,这义子怎么能跟亲生儿子相比?”
“我不是说义子不好,但跟亲生的孩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一听见这话,苏凤章也是觉得头大,无奈说道:“怎么连你也说这个。”
文竹笑嘻嘻的说道:“就是咱们关系好,我才敢说这个。”
苏凤章叹了口气,只说道:“我是真的不在意有没有血脉。”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文竹不明白了。
苏凤章笑道:“天底下这么多人,不少人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再说了,我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堂兄弟,他们的孩子难道就不是苏家的血脉。”
“这跟自己生的怎么能一样?”
苏凤章反问道:“哪里不一样,就算是自己生的,几代之后忘记祖宗的也多了去了。”
在文竹面前,苏凤章反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继续说道:“儿女都是债,也需要缘分,或许我命中无缘无分吧。”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文竹实在是想不通。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动,又说了一句:“以前只是随缘,但是现在的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文竹拧着眉头问道:“难道比传宗接代还重要?”
苏凤章笑道:“世界上比传宗接代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而我想着,若是没有子嗣也是一件好事,没有子嗣,便能少几分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