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方之问这个名字,或许许多京城人士都已经忘记了,若不是这些年玉妃在宫中备受宠爱,如今生下的九皇子还被册立为太子,恐怕整个方家都成了历史。
但是在青州一地,方之问方知府的名头还是响当当的,他在青州待的时间不短,这些年来早就把青州上上下下收拾的服服帖帖。
不提当年作为皇子伴读如何的风光,高中探花的时候又是如何的精彩艳艳,光是以青州的吏治来说,方之问也是一位才能出色品行端正的官员。
苏凤章对这位方大人唯一的印象,还是当初宴会之上那个文质彬彬的样子。
只有从他对待五皇子的态度,才能依稀看出几分锐利来,让人知道这位方大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的温和。
作为青州出去的官员,回乡省亲途径青州的时候拜访一下方知府,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在此之前,苏凤章与文先生文竹两人谈起方知府,他们对方之问也是赞不绝口。
穿过亭台楼阁,苏凤章回忆着上一次过来的风光,觉得这栋知府的宅邸似乎更加雅致了一些,也是,方之问大家出生,品味自然不同寻常。
方知府站在水榭之中,这座水榭四面环水,只有一座拱桥能够走过去,周围水面打理的干干净净,连一片荷叶都没有,是个僻静谈话的好地方。
“下官参见苏大人。”却是方之问开口行礼。
方之问的年纪是苏凤章的两倍,但只论官职的话,他们一个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一个知识正四品的知府,一个是京官,一个是地方官,高低立见。
苏凤章行了一个平礼,笑道:“方大人不必多礼,说起来苏某还是方大人的门生,哪有长辈向晚辈行礼的道理。”
方之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礼不可废。”
“苏大人请坐。”
两人原本就无私教,这般面对面坐着平添了几分尴尬,方之问反应冷漠,苏凤章一时间也没有说话,水榭里头变得静悄悄的。
忽然有一阵鸟叫声惊醒了两人,方之问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口中说道:“当年第一次见到苏大人,老夫心里头便想着,此人年纪轻轻却能沉得住气,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平步青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方大人谬赞了。”苏凤章喝了口茶,夸道,“好茶。”
方之问抬头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露出几分笑意:“时隔多年,造化弄人,没想到坐在本官面前的会是你。”
苏凤章笑着说道:“苏某也从未想过有这一日。”
方之问逼问道:“苏大人,你可知道接过去的会是什么?那或许能带给你滔天的权势,却也可能成为你的催命符。”
“老夫不知道荣亲王对你做了什么保证,但这些年来,本官心底也是日日夜夜的害怕。”
苏凤章放下茶杯,反问了一句:“那么方大人,在害怕的时候,你可曾后悔过?”
方之问笑了起来,身上文质彬彬都退却了几分,气质冷硬锐利了许多:“后悔,怎么会后悔,若不靠着这些,本官如何稳坐青州知府?”
“又如何把玉妃送进宫中,为方家报仇雪恨。”
“只是老夫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荣亲王就这般不放心我吗?”
“这些年来,本官自问问心无愧,虽说也有私心,却也为大周做了许多事情。”
苏凤章毫不怯弱的迎着他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说道:“就是因为大人做了太多事情,王爷才会放心不下,心中担忧。”
方之问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自嘲笑道:“是啊,当年若不是迫不得已,荣亲王也不会将这东西放在我这儿,这原本是属于大哥的东西。”
“不过苏大人,本官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先帝留下来的暗卫有两支,一支在荣亲王手中,那便是如今我掌管的这一支,另一支却无人知晓,大周建朝以来,两支暗卫一支在明,一支在暗,躲在暗处那一支时时刻刻盯着我们,若有失当之举,你便会万劫不复。”
“接受了暗卫,暗地里你要做许多事情,即使立下功劳也不为人所知,有一些甚至违背你的良心,最后还不一定能够得到善终。”
“若是不接,你年纪轻轻便是三品大员,前途无量,反倒是轻松自在。”
苏凤章却笑道:“方大人,这人世间哪里有真正轻松自在的路可选。”
“今日我出现在你面前,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方之问闭上了眼睛,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东西,你拿去吧。”
一块紫黑色的木牌出现在桌上,上头有着厚厚的包浆,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苏凤章伸手接了过来:“多谢方大人。”
方之问自嘲的一笑:“这么多年以来,荣亲王从未真正放心过我,有些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全,既然他看重你,想必会一一告知。”
“这是本官多年积累所得,你也一块儿拿走吧。”
苏凤章看了看那薄薄的册子,却知道这本册子重于千金。
他再次说道:“晚辈多谢方大人。”
方之问微微叹了口气,自嘲道:“能活着交接,已经是本官的大幸了。”
“你回去告诉王爷,老夫会上书告老还乡,此后不再参与朝廷大事,答应过他的事情,老夫都会做到,也请他别忘了当年的承诺。”
苏凤章点头应允:“这些话我会一一传给王爷。”
方之问对他也是放心,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倒是笑了起来:“老了老了,跟你是不能比了,曾几何时,老夫也想过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谁知道到底是蹉跎了。”
“青州一地,人人都夸赞大人爱民如子。”苏凤章如此说道。
方之问却笑道:“本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到底是有些不忍心:“苏大人,看在这份香火情的份上,可以的话,以后还请你看顾一下玉妃。”
“老夫不担心九皇子,他毕竟是秦家的儿子,也是一国太子。”
“却担心玉妃这丫头,她从小心思多,比她哥哥聪慧不少,可聪明的姑娘才命运多舛。”
“当年她执意入宫,走到今日这地步,老夫心中也有几分悔意,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从今往后,她的事情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苏凤章对此早有猜测,玉妃能够异军突起,凭借的不可能只是美色。
但是他并未直接答应,只是说道:“方大人,玉妃娘娘是太子生母,只要她自己没有犯下滔天罪行,没有人可以为难她。”
听了这话,方之问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半晌,他忽然说了一句:“之前诚亲王远道而来,亲自登门致歉秀才童生,本官还以为他不过是假借此事,实则前来接管暗卫。”
“没想到啊没想到,本官竟是猜错了。”
“今日之前,本官怎么样也不会想到,荣亲王竟是舍弃了皇室,将暗卫交到你的手中。”
“难道他就不怕大权旁落,将来导致秦家皇室凋零吗?”
“或者说,他知道另一支暗卫在谁的手中,不怕你做出逆上叛乱之举?”
苏凤章眯了迷眼睛,这话就有几分挑拨的意思了,乍一听他似乎只接过了苦差事,若是做的不好的话就会被收拾。
甚至,这个方之问在暗示另一支暗卫就在诚亲王的手中!
果然,能够掌控一支暗卫多年,还能够安安稳稳活下来的人,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错觉而已。
苏凤章笑了起来,点头说道:“多谢方大人提醒,苏某倒是觉得日日夜夜有人盯着也不错,免得时间久了就忘了一颗初心。”
方之问笑道:“苏大人能这么想就好,老夫也能放心了。”
两人对视一笑,又成了一对相互谦让的长辈晚辈,光是看这笑容的话倒像是一脉相承。
这边苏凤章接手的还算顺利,另一头云骞却是大皱眉头。
他亲手拧了帕子放在荣亲王额头,自从云州回来之后,荣亲王的身体就越发不大好了,一个月里头倒是大半个月都卧床不起,比宫里头的皇帝还远远不如。
“阿乐,将那东西放到苏凤章手中,你真的能放下心吗?”
荣亲王笑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你还是不看好他?”
云骞摇了摇头,说:“实际上我很喜欢他,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但年轻人,心思未定,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走偏了路?”
“若有那一日,像他这般聪明绝顶之人,手中还有利刃可用,对于大周,对于皇室,恐怕都是灭顶之灾。”
荣亲王却笑起来:“你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
云骞的脸色一顿,追问道:“难道传言之中太祖皇帝留下的另一支暗卫是真的?”
“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是能够放心一些,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想必苏凤章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真的为所欲为。”
荣亲王并未回答这句话,只是说道:“不如我们就看看,我看好的这个苏凤章到底能不能记得今日的诺言,将来到底是国之栋梁,还是膏盲之疾。”
云骞听了这话反倒是皱了眉头:“阿乐,你以前不是这般冒进之人。”
这般冒险到毫无把握,甚至带着几分赌性的事情,可不像是荣亲王会做的。
荣亲王却说道:“左右我都快死了,为什么不去赌一把,赌赢了,我也算对得起大周,赌输了,反正我也是看不到那一日了,不过是坟头多几句唾骂罢了。”
云骞听了更是眉头大皱,但看着荣亲王脸色憔悴的模样,只是说了一句:“罢了,我会帮你看着他,规劝他,不让他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