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怯生生的“弟弟” ,王锡之只是勉强笑了一下,便擦肩而过了,一瞬间他的头脑变得无比清晰,眼下只有一件事最重要,就是赶回家,赶到母亲身边,赶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他身穿病号服,没有手机,没有护照,身无分文,怎么离开?
这难不倒聪慧的少年,人在最危急的关头会爆发出巨大的潜能,王锡之的脑子迅速思考着方案,医疗中心到处都是门禁和摄像头,从正门走可能走不脱,但是这儿的窗户却都是不加护栏的,他找了一扇窗户翻出去,穿过草坪,从医疗中心的后门离开。
医疗中心位于郊区,附近没有居民区,过往车辆也很稀少,王锡之径直前行,找到一条小河,他曾经受过紧急情况培训,训练在诸如坠机之类情况下的野外生存,这里又不是非洲丛林,而是瑞士腹地,所以没什么危险,很顺利的沿着小河找到了公路,在路边拦了一辆顺风车。
王锡之受过的良好教育帮了大忙,他能说流利法语和英语,德语也能对付一些,这个顺风车的司机是说德语的老太太,看到他的病号服,一心想把这个亚裔少年送回医疗中心,王锡之花了不少心思才说服她把自己载到市区。
洛桑在瑞士算大城市,但放在中国也就是县级市水平,这里没有中资银行的ATM,取不到钱寸步难行,王锡之想到在网上看的旅游攻略,找了一家卖瑞士手表的店铺,只有这里才能刷脸支付,因为大多数中国顾客来瑞士可以不滑雪,但必须逛表店,而且他们不爱用信用卡,也不扫码,他们只刷脸。
王锡之的面孔是绑定信用卡的,而且是中国银行最高级别的黑钻卡,可以任意消费,他指着橱窗里一块售价一万欧元的钢壳积家手表说:“我想看看这个。”
他当然不是为了买表,而是为了套现,当场刷脸买表,然后折价退掉,实际上他连表镜上贴的膜都没撕掉,而且自愿折价退表,条件是必须退现金,店员没见过这种骚操作,请示了经理之后决定照做,反正倒手就有利润,干嘛不做。
购买奢侈品很少会有人用现金,但店铺总会有留有少量现金以备不时之需,所以王锡之才会选择比较便宜的钢壳表,如果他选择几万欧的金表,怕是退不出这么多钞票来。
手上有了一万欧元,人就从容多了,王锡之先去买了一身衣服,牛仔裤甩帽衫,羽绒服运动鞋,戴上棒球帽,看起来和城市里的年轻人差别不大了。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离开瑞士,逃离父亲的势力范围,他没有护照,这不太要紧,欧盟国家的边境形同虚设,他又长着一张亚裔脸,不会有警察盘查,于是王锡之买了一张火车票,目的地是巴黎。
在乘坐火车离开之前,他又买了一部手机,下载各种APP,脸上各处免费的wifi,就可以和家里联系上了。
这个世界上,王锡之最信任的人是妈妈,可妈妈仍在昏迷中,保护不了自己,他倒是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苏颜,但这个姐姐因为童年经历,对养父的感情很深,她恐怕不会相信自己,而外公的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了,怕是也帮不上忙,想来想去,王锡之想到了木孜塔格和老师同学们,集体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
……
王海昆接见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王锡珩,这个孩子比王锡之小六岁,他的母亲丽萨是一个香港设计师,低调的单亲妈妈,住在浅水湾一个千尺单位里,不用供房,每月还有五十万来自孩子父亲的抚养费,除了没男人,日子过得很爽,其实丽萨是个女同,也不需要男人的温暖,她有儿子和女友足够。
“法语学的怎么样了?会不会滑雪?”王海昆慈祥的询问儿子,还在上小学的王锡珩情商很高,会说流利的粤语英语和普通话,学过马术和高尔夫,但在父亲面前胆子却很小,羞怯的样子让王海昆有些不满,招手让孩子过来。
王锡珩迟疑了一下,还是丽萨推了一把才走过来,王海昆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摸到后脑勺的时候重点摸索了好一阵。
“Je skierai à l'âge de huit ans.”王锡珩说,他说的是法语,告诉父亲我八岁那年就学会滑雪了。
“很好,有时间爸爸带你去滑雪。”王海昆停止了摸索,满脸都是慈爱,心中却并不满意,吧这个备品放在香港养大是个昏招,香港的生存压力太大了,即便每月五十万抚养费也无法抵消焦虑感,孩子从小就在竞争中生存,学这个学那个,家长连夜排队等一个学位,可是给太充足的钱又怕孩子丧失竞争力,还真是矛盾啊。
“你身体点样,几时能站起嚟?”丽萨关切的问了一句,她和苏晴一样,曾经对这个男人有过真爱,但现在只剩下利益关系,为了每月五十万港币,也为了孩子有个父亲,她才忍受这一切。
“我相信用不了太久就能带锡桁滑雪了,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心肝脾肺肾都可以打印的。”王海昆叹口气,“这些年辛苦你了,回头我让管家给你汇一千万。”
丽萨正要说些什么,马君健轻轻敲门,似乎有急事,冰雪聪明的丽萨立刻带王锡珩回避了。
马君健进门,低声道:“锡之走了,他应该是和家里联系上了,急着赶回去,可是他没换衣服,没拿手机,也没有护照,我担心会有意外,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也通知了警方。”
王海昆面不改色:“你做的很好,晚上我想和儿子一起吃饭,希望不要有人缺席。”
“明白。”马君健退下了。
王海昆拿起平板电脑,上面是两个孩子的体检报告,王锡之和王锡珩是他的义体备件中发育最好年纪最大的,其他的还只有一两岁、四五岁,完全不堪使用,当然王锡珩也没发育成熟,他把丽萨母子叫过来只是为了检验一下质量,刚才的摸骨就是其中一项只有极少数人才掌握的技术。
古人云:头无异骨,难成贵相。王海昆在一百年前就学会了这门手艺,但他不给别人摸骨,只为自己服务。
王海昆说的没错,现在的医疗技术确实发达,内脏可以打印出来,打印材料是病人或者健康的人身上取下的细胞,经过培养使其分裂增量,加入凝胶,调制生物墨水,喷涂打印在水凝胶支架上,器官成型,取下支架,打印出精密的血管,移植到身上就可以代替原有的器官了,所以他已经不需要靠摘除义体的器官供给自己,原有的那一套体系随着科学的进步而慢慢淘汰。
但科学的发展速度无法和人的衰老疾病意外同步,脏器相对于脊髓和眼睛还是简单的,人体脊髓损伤导致的神经纤维被切断,大脑信号无法抵达肌肉,这就形成了瘫痪,而现代医学还无法修复神经纤维。
所以王海昆有一个备选计划,就是使用王锡之的整条脊椎,这很难操作,因为过不了苏晴那一关,偏偏苏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车祸,再也无法作梗,这似乎预示着某种天意。
王海昆刻意不和儿子们生活在一起,是因为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也会有感情,他不愿被这种感情所束缚,不愿让爱成为自己的软肋,以至于该用人的时候下不了决心。
……
王锡之买的是欧洲铁路公司的通票,可以畅游欧盟所有国家,他东躲西藏,终于等到开往巴黎的高速列车发车,迅速上车,找到自己的位置,把甩帽衫的帽子拉上,戴上耳机,在角落里拿着手机专心致志。
手机的另一端,是高一七班全体同学群策群力,帮助王锡之踏上回家之旅,同学们给的方案简洁明快高效,抵达巴黎后找中国大使馆,凭借生物身份验证领取旅行证件,搭乘飞机返回国内,国际航班需要的资金大家可以众筹,但最好不要再使用刷脸,因为那样容易被追踪到。
但王锡之已经露了马脚,他使用的是绑定刷脸的信用卡是一张副卡,主卡的持有人是王海昆,所以消费无所遁形,但是他套现这一招确实高明,用现金买手机和买火车票无法通过网络迅速查到,当然王海昆身边的安保团队不是吃素的,他们中有来自于欧洲各国情报机构的退休人员,追踪一个高中生绰绰有余。
马君健坐镇指挥,他本以为王锡之会选择从瑞士搭乘飞机离开,所以把力量投放到苏黎世机场,但是一无所获,此时又有人通过购票软件后台查到王锡之购买了去往巴黎的火车票,列车将会准点到达。
此时再驱车追赶已经来不及了,马君健急忙通知巴黎办事处的人员去火车站等人,务必把王锡之安全无损的带回洛桑。
巴黎里昂火车站是巴黎七大火车站之一,位于十二区,车站内可以转乘地铁和区域快铁、远郊铁路以及省际列车,来自意大利和瑞士的国际高铁也在这里下车,当列车快要进站的时候,王锡之接到了马君健的电话。
马君健并没有阻止他回国,反而愿意提供帮助,他说我也是刚知道你母亲车祸的事情,身为儿子当然要第一时间赶回去,所以我派人在巴黎接你,你爸爸的专机也会在戴高乐机场等你,用最快的时间送你回国。
王锡之诺诺称是,心里却惧怕极了,他使用自己身份登录社交APP被马君健定位了,带着手机就等于带着GPS信标,等着被人抓,他把中国大使馆的地址和电话默记于心,然后将手机丢在座位底下。
火车进站了。
王锡之能看到站台上有几张亚裔面孔,深色西装打扮,那是父亲派来抓自己的工作人员,他赶紧将头深深埋下,早早离开座位,在车厢连接处等待,等列车停稳第一个下车,低头沿着墙角疾走。
巴黎办事处的人根据GPS定位,没找到人,只找到了遗弃的手机,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王锡之的照片,立刻散开四处寻人,火车站广播也用汉语英语和法语广播寻人启事。
一名马君健手下的安全主管在火车站监控室通过遍布各处的摄像头查看,很快找到了目标的踪迹,全部人员接到指令,从四面八方围拢过去。
王锡之正好走到一个四岔路口,眼睁睁看着四个路口全都站着同样穿着的人,他走投无路了。
忽然一只手揽在王锡之的肩膀上,惊的他差点跳起来,定睛一看,是昆仑大哥。
“跟我走。”刘昆仑说,他泛起自信的微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身后跟着一群人。
除了昆仑的团队,还有木孜塔格,还有苏颜,还有刘璐老师。
王锡之瞬间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