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傅宜堂的母亲做了一大桌好菜。
“爸妈,我回来了。”
他在门口换着鞋,母亲拿着锅铲,从厨房迎了出来。
父亲聚精会神,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视机前,母亲怒气冲冲地扔了颗剥好的大蒜瓣,正中头部。
“一直看电视,也不过来帮帮忙!”她埋怨道。
“我上了一天班,也很累的好不好!”
父亲无奈地向傅宜堂摊摊手,他从沙发上起来,卷起衣袖,走进厨房。
“你以为我管你吃喝拉撒轻松啊?要不换你来做一天家庭主妇!”
母亲尖厉的嗓音在屋子里回荡。
“让我看看老妈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傅宜堂揭开桌罩,伸手抓了块酸甜排骨塞进嘴里。
他倚在厨房的玻璃门上,说:“爸妈,我待会有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他试图转圜,结果却惨遭忽视。
父亲在咕噜咕噜的汤里面甩了一把葱花。
“你撒葱花干嘛!应该放香菜才对!”
这对夫妻总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嘴。
而爸爸总是扮演一个受欺负的角色。
傅宜堂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长大的。
“唉,看来我不是你们的亲儿子。”说完傅宜堂就瘫在沙发上,用遥控按着电视。
吃饭的时候,父亲一直往傅宜堂的碗里夹菜。
傅宜堂知道,他是在气妈妈。
“都老夫老妻了还闹别扭干嘛呢?”傅宜堂咬着筷子头说。
母亲重重的甩下筷子,“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爸妈,我有事要宣布!”
傅宜堂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人,通常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傅宜堂的父母对他即将要宣布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们已经做好了选择性耳聋。
“我谈恋爱了!”傅宜堂的脸上波澜不惊。
“是什么样的女孩?”母亲焦灼地问。
“她是一个戴着眼镜,很温婉,很有书卷气,不卑不亢,有时又很乖戾的女孩。”傅宜堂描摹着房思容。
“要保护好她。”父亲插进来说。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句话从父亲的嘴里说出来有些变味。
另一边,房思容和妈妈在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思容一不小心将没吃完的几块酿苦瓜倒进骨头碟里,那是可以明天接着吃的一道菜。
“开学到现在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啊?”妈妈一边把散乱的椅子复原,一边问。
有趣的人傅宜堂必然榜上有名,但有趣的事还真没有,倒是出糗的事一大堆。
或者说泛滥成灾也行。
远的暂且不提,就拿昨天晚上没戴眼镜误进男澡堂的事来说,这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则爆炸性的新闻。
但房思容羞于启齿。
“没有!”房思容矢口否认,非常的干脆坚定。
吃剩的荤菜妈妈舍不得倒掉,便封了一层保鲜膜放进冰箱里的冷藏室。
“容容,妈妈总觉得你哪里怪怪的!”母亲担忧的问。
“哪有,我明明很好啊!”房思容生怕母亲看出破绽。
呃,就不能坦诚一点吗?。
“是不是谈恋爱了?”一针见血,在阳台抽烟的父亲不疾不徐地说。
房思容面有难色,“没有的事。”
说完,便撂下油腻腻的抹布,用洗洁精洗了一下手,把自己锁在房间。
母亲哑声的对父亲说:“有情况!”
一切昭然若揭。
房思容的母亲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轻轻敲了敲房思容的房门。
“容容,在干嘛呢?”
房思容总觉得妈妈像一个胁迫自己招供的警察。
她特别怕自己的女儿不开心,她不想女儿把心事积压在心底。
房思容走过去把反锁的门拧开。
她的房间花红柳绿的,有股活泼、张扬,骚动的少女气息,像是不同颜色的颜料打翻之后巧妙的碰撞在一起,独具一格。
房思容的妈妈看电脑屏幕亮着,文档被密密匝匝的字堆满,就关切地问:“原来在写小说啊!”
房思容摸了摸耳垂,说:“是的。”紧接着重新坐回桌位码字。
妈妈坐在房思容的床沿,“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嘛,可不能憋在心里。妈妈又不是别人!Girls help girls(女孩帮助女孩)!”
她鼓足勇气,说:“妈,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我也不太确定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这种感觉。”
或许她可以自信一点,把“好像”两个字剔除掉,她确实喜欢上一个人了。
说完房思容抿了口牛奶压惊,两瓣嘴唇染上了乳白色。
“和你一个班的吗?”
房思容默许。
“那妈妈挺高兴的啊,十八岁了,也该谈恋爱了,更何况谈恋爱又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容容,你打小就是一个很让妈妈省心的孩子,至少没有早恋的倾向。妈妈很尊重你的决定,但前提是在不影响学业和洁身自爱的基础上。”
妈妈的这段话很经得起推敲,她也被妈妈的这段话整破防了。
热泪滚滚而下。
尤其是听到洁身自爱的时候。
妈妈用手背拭去了房思容挂着的两行眼泪,“傻孩子,哭什么啊!”
房思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
是为母亲的那番言语而哭吗?
为自己的冰清玉洁而哭吗?
还是为自己的初吻而哭?
房思容兀自抖着肩膀。
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城市里的每一座房屋,给夜晚的世界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好像有什么液体滋在了底裤上,像失禁把尿屙在裤子里,这促使梦中的傅宜堂很欣快。
一股似有似无的腥臭味潜伏在空气中。
睡到下半夜的时候,傅宜堂从床上爬起来换了件干爽的底裤。
他很排斥,也忍受不了这种潮乎乎、冷冰冰的感觉。
他拧开水龙头,水柱哗哗地往洗漱台砸。
他把弄脏的底裤泡在肥皂水里使劲揉搓,双手沾满了绵密的泡沫。
他蹑手蹑脚,刻意把动静弄的很小,但一向警醒的母亲还是循声而来。
母亲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说:“大半夜的洗什么内裤啊?明天我帮你洗不一样吗?多此一举。”
傅宜堂焦头烂额。
是很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是成长使然。
傅宜堂焦头烂额。
成长总是在不经意间,长大以后,很多事物似乎都变得难以解释甚至难以启齿。
每个处在青春期的孩子身体都发生着急剧的变化,每个处在青春期的孩子都必须踏上一场前所未有的蜕变之旅,向微妙的成人世界靠拢。
以前是各项指标接近成人,现在已经达到成人水平了。
没有逃避的机会。
这不正是成长吗?小时候夜思日盼的成长。
假期的第四天,楼下很聒噪,已经干扰到房思容的程度。
起初,房思容还以为是爸爸或者妈妈的客人,直到妈妈在楼下喊:“容容快下来,你同学来了。”才顿悟。
小铧?她不是去云南支教了吗?
白椴?她不是和男朋友旅游去了吗?
在房间里创作的房思容大惑不解,难道是傅宜堂?更不可能,她又没有向他透露自己的家庭住址!
光知道自己住在富春山居,还不是大海捞针!
不过喜欢搞突袭,倒有点像他的作风。
房思容做着排除法,她就这几位算得上朋友的朋友。
“和我们家容容一个班的吧?”
“阿姨,我在深圳大学。”
人家只是问你在哪所城市念大学,又没问你在哪所大学。
房思容憎恶这种让人窒息的优越感。
“啊,深圳大学!原来你不是醒大的啊!”
母亲张冠李戴,她该不会以为对方就是傅宜堂吧!
她替母亲感到尴尬。
范围又缩小了,是男生!
房思容扶着扶梯缓缓地走下楼,她的脖子有点发酸,扭动的时候能清晰的听到颈椎咔咔的声响。
她听到他和妈妈的对话内容,他的声音倒是格外熟悉。
房思容搜肠刮肚,可那些记忆还是没能顺利浮出水面。
或者说,那些记忆对她来说可有可无,被她扔进了大脑的回收站,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动清除掉了。
反正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回忆。
深圳大学的?
房思容的脑子像风车似的疾速运作着,她更加疑惑了,她好像没有同学考到深大去啊。
她走进客厅,大跌眼镜。
顿时,所以问题都有了答案。
像大脑的一个闸门被拧开,那些被囚禁的记忆扬眉吐气,齐刷刷地涌了出来。
他硬朗的脸庞像汪洋里游弋着的美人鱼,渐渐地从房思容的脑海中探出来透气。
是那个艺考生,那个高中时期收情书收到手软的校草,那个让很多女孩子黯然神伤的校草。
很多人的白月光。
高三那年表白过房思容的那个男生此时正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两个好像这辈子都凑不到一块的人,硬生生被命运联结在一块。
也像不是生在同一个时代的人物,跨越时空相见。
真的是造化弄人。
桌面上摆着一碟切的很好看的果盘,父亲拿出来自己珍藏多年的白茶,妈妈则坐在一旁和那位男生高谈阔论。
真的是稀客!
“容容来了!”
房思容走进客厅,只见那个唇红齿白的男生从沙发上立起来。
“好久不见。”
房思容跟他打了声招呼,习惯性地捋了一下头发,皮笑肉不笑。
她无地自容。
在大脑这个搜索引擎搜索着他的名字,加载半天,却查无此人。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啊?”妈妈用牙签扎了一块香瓜递给他,试图暖场。
他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
父亲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好像很欣赏这位温文的男同学。
他咬了一口香瓜,说:“我是学播音主持的。”
“这个专业好!”
又是恭维。
得快点儿把这位不速之客支走,房思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思容,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突然他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