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盐欢
机械一厂的建立时间，比西联集团还要早。
与其说机械一厂隶属于西联集团，不如说是因为机械一厂的壮大，带来了人力和资金，才发展出西联集团公司，和其他八个机械厂。
集团公司之所以在城北比较偏僻的地方，是因为它的选址挨着机械一厂。
机械一厂的规模很大，需要足够的地皮，正因如此，一厂自成立以来，虽然经过几次地址变迁，但基本都是选在地广人稀的位置。
集团公司再向北走一公里，就是机械一厂。
陆云薄到机械一厂的时候，看见几辆中型卡车正从机械厂大院里开出，应该是来运送货物的。
姜谷雨写的介绍信果然畅通无阻，陆云薄没费任何工夫就进了一厂大门，还吸取了刚刚的教训，向门卫认真询问了一下厂长沈志明具体在哪个办公室。
陆云薄顺着门卫所说的路径向里走，路途仍然能看见几辆小型和中型卡车不断开出来，他越往里走，周围的声音也就越热闹。
“实在对不住，辛苦您了王师傅，今天人手不够，还得您帮着搬。”
“哎，你们两个，先把那两箱螺栓装这个小车上，让人家先走。”
一个寸头中年男人，扯着嗓子指挥着。
虽然他指挥得像那么回事，但是似乎要装车的货物实在有点多，人手也不足，他就有些顾头顾不上尾。
“哎，这位同志。你是来拉货的吗？”男人一眼就看见了陆云薄，喊住了他。
“不是的，我是来找沈厂长的。”陆云薄答道。
“小伙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盯着这几个箱子装车，装完了指挥一下，让这个小卡车先开出去。”男人语速飞快说明了情况，“另一个车间货物清点有问题，我得现在去一下。”
“没问题，您去吧！”陆云薄一口答应。
“太谢谢你了小伙子！”男人笑着谢过陆云薄，就小跑着消失在视野里。
十几个货箱就垒在门口，陆云薄猜测里面应该都是铁质机械零件。
旁边有一辆小叉车，主要负责运输几个比较重的箱子，其他的轻一些，小一些的，就是靠人力抬上卡车。
陆云薄原本只是被拜托看着装箱即可，但是别人都在干活，自己在旁边站着也未免尴尬。
于是他随手拿了两个白手套，也帮忙装起货物来。
陆云薄和另外几个人忙活了十分钟，很快就把堆积的货物全部装到了卡车上。
卡车司机上车，发动引擎把车开走了，此时刚才拜托陆云薄的那个男人刚好回来。
“哎哎，路让开了啊。让仓库那装好的车可以走了啊！”男人冲来的方向喊着。
那边有几个声音高声答应：“好咧主任！”
男人转向陆云薄，伸出手来说道：“太谢谢你了小伙子，帮了大忙了。”
陆云薄赶紧也伸出手来，握一下伸过来的手，回道：“不客气，应该的。”
“今天这么忙啊。”他找了个话题寒暄道。
“嗨，没什么忙的。本来预定是今天和明天，分别两个私营单位来提货，结果定下明天来的那个单位临时改了时间，今天就跑来了。”男人解释道。
“他们那批货都堆在生产车间，”男人擦擦汗，“几辆车停在车间门口，把去仓库的路给堵了，里面的车出不来，这不刚才我们才火急火燎地装货。”
陆云薄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搬货物的地方是生产车间。
堵在车间门口的最后一辆车被他送走，几辆大卡车便一辆接着一辆从身边开过，这些卡车，刚才应该就是在仓库那边等待道路疏通的。
闲话间两人也认识了。男人名叫罗宏，生产车间的车间主任。
陆云薄在聊天中找了个时机，说明了来意，告诉罗宏，自己其实是为了问技术比武的事，来找沈厂长的。
“比武的事我知道，早上徐书记和厂长还拉着我一起讨论来着。”罗宏说道。
看来自己真是找对地方找对人了，陆云薄一阵欣喜。
罗宏娓娓道来：
“这两年国家发展得好，私营单位越来越多，机械厂的订单也越来越多，国有单位也在扩大生产，那需求多得就数不过来。你想呀，造什么不得要设备和零件？”
“咱们现在这九个机械厂，加一块儿的生产量，都赶不上订单的需求。去年还算好，勉强完成了目标。今天今年一半都过去了，才刚刚完成一个季度的订单量。”
“那些下订单的国企私企都很不满意，要是再这么慢，别人剩下的订单，八成是不会给西联集团了。”
陆云薄点点头，罗宏说得很中肯。
九十年代大批国企逐渐投身到市场化竞争中，西联集团当然也不会例外。
只是这竞争力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徐书记着急的就是这事。”罗宏摇了摇头，喝了口水继续说，“徐书记说，西联集团的设备都是当年最先进的，怎么到了现在，连生产订单都成问题。”
“徐书记去问了领导，问了同事，问了下属，谁都没个正经办法。”
“说来说去就是招人，加班，买设备。徐书记很不满意，一时着急，就临时起意办了这个技术比武。”
“谁要是能解决产能的问题，就给奖金。所谓人多力量大，集团公司加上机械厂几千号人，总能找出个有办法的人。”
原来如此！
陆云薄终于明白这技术比武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宏见陆云薄已经明白来龙去脉，笑着说道：“你拿到的那个不清不楚的文件，就是我们厂文书拟的，那时候指示还不明确，所以写得含糊。
“早上两个领导又见了面，我估计已经有具体措施了。不过新的通知，怎么也得等徐书记出差回来吧。”
这真是个绝好的机会！陆云薄心想。
他已经搞清楚了比武的基本要求，但是要让他就这样直接去参加，那他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始。
而现在徐书记至少还有两周才能回来，这应该能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准备了。
陆云薄思索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您刚才提到，机械厂的设备是当年最先进的？”
罗宏哈哈笑道：“说是当年，也快有十年了。不过确实先进，好多德国货，上面的字我们都看不懂。”
“能不能带我看看车间？”陆云薄急切地问道。
陆云薄上辈子在机械厂呆了几十年，很少进车间。
因为他是个会计，生产的事情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而根本原因是，他自己浑浑噩噩度日，也从来没去想过操心任何别的事情。
不过既然决定参加技术比武，车间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地方。
自己刚才想起的事情，也许会是问题的解决方法。
罗宏刚才得到了陆云薄的帮助，又和这个年轻人聊得开心，自然是一口答应。
“这就是车间，都归我管，你有什么想看的随便看。”罗宏挥着手说道。
陆云薄道了一声谢，便在车间里四处探索起来。
罗宏回到自己的小桌子上，取了两个杯子，给自己和陆云薄各倒了一杯水，端着水，又慢悠悠走到陆云薄身边。
“来，喝口水。”罗宏说道。
陆云薄接过水，他此时正端详着一台机器上的操控台。
操控台上方画着一个字母标志，字母写着：GILDEMEISTER。
“吉迈特，德国牌子，十几年前进口的切削机。”罗宏拍了拍机器，铁皮发出“咚咚”的闷响。
十年前的机器，确实够老的。
陆云薄隐隐有些担心这些机器的性能。
“左边那些，是手动控制按钮。”
控制台上面有十几个按钮，分为左右两组，左边一那侧的按钮上画着符号。
虽然陆云薄看不懂机器怎么操作，但是根据符号的样子，也勉强能猜出他们的用处。
“简单的零件我们都是手动加工的，如果是复杂螺纹，我们就点右边那几个黄色的按钮，那些都是预设程序。”
预设程序？陆云薄突然来了精神。
他迅速将视线转向右边，那里有几个黄色按键，上面贴着白色胶布，胶布上用中文写着：螺纹，螺母，精密螺纹等等。
罗宏在一旁解释道：
“这些都是机器买来时候自带的预设程序，当年机器买来的时候，集团还请了德国的技术专家来讲解怎么使用。但是讲解了以后，大家也没听太懂，就知道这是预设程序，装填原料后，机器会自动生产。”
陆云薄点点头。十年前就是八五年，别说那个时候，就是今天，想要找到个懂计算机的人看懂机器里的程序，也非常难。不过——
我能看懂里面的程序！陆云薄暗道。
“专家走了以后，大伙看不懂那些德文，就想了个法子，用白布条贴上原来的按钮，写上中文。”
陆云薄小心地揭开其中个按钮的白胶布，下面的德文字母漏了出来，按钮上面写着一行小字：vrammiert。
陆云薄看不懂德文，但是program这几个字和英文是一致的，表示程序的意思。
他又检查其他几个黄色按钮，都写着同样的德文。
确实如罗宏所说，这几个黄色按钮，是预先写好的程序。
只要按下去，机器就会按照设定的路径自己开始加工零件。
这也立刻印证了他刚才在心里的猜测——
这个德国机器的加工程序是可以自己编写的！